‘嗡嗡~’
一通电话打破了车内寂静。
是窦逍他爸。
还以为他爸是要催他,窦逍不耐接起:“喂,爸,高速上出了点儿事故,我们再有四五十公里就……”
“不是,我没催你,你们慢慢开,安全第一。”电话那头,窦震东的声音沉稳而平和。
既然不是催他,窦逍也就哼啊应了几声,想着尽快挂断得了。
可就在他盘算着找借口时,就听他爸突然发问:“有一个叫柳霩的,你认识嚒?”
窦逍眉骨一跳:“嗯,知道这人,怎么了?”
窦震东:“没怎么,我就提醒你一句,晚些时候等你露面儿,金珊她妈那头儿如果有人问你这人在哪,你就说不知道。”
窦逍疑惑不解:“我本来就不知道,我不过是之前派人给丫弄小九公司拍短剧去了,想着让丫离金珊远点儿,后来那傻缺玩儿网赌欠了点儿钱、不知道跑哪躲债去了,我看金珊也出国了,以为这事儿就消停了,就没再搭理丫的。”
“嗯,有人问的话,也别扯那么多,什么拍短剧、赌博这些事儿,都别再提,就当没过过手就得了……”
父子俩又聊了几句,主要是窦爸爸嘱咐窦逍,一定要把曾经暗中盯梢、调查柳霩的事儿摘干净,却也不说为啥,只留窦逍一头雾水。
司恋见他愁眉不展,就安慰道:“没事儿,反正咱问心无愧,就算是坏人,也没动用私刑害过他们,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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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平城市区后,三人先是前往酒店换了黑色的衣物, 并稍作打理,方才前往金家吊唁。
或许,该称其为「王家」才更精准。
因为金珊妈妈姓王,是晋省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据悉,王家家底儿很厚,自祖辈起,族中便有人入朝为官、有人投身商海。
表面看是资源共享、彼此扶持,暗地里的门道自是不言而喻。
到了金珊外公这一代,更是凭借着卓越的商业眼光和果断的决策能力,在煤矿开采、物流运输等产业实施了高瞻远瞩的战略布局。
而后又有了金珊她爸等新一代接班人的协同辅佐,涉足房地产开发等领域,资本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财富储备更是日益雄厚。
这要去的那一大片别墅加洋房独栋楼盘,以及不远处的酒店和商业区,表面看是金珊她爸一手打造,实则不光资金,就连拿地、项目审批等与各个环节打交道走的捷径,也都是靠王家铺的路。
所以说,这车轮下轧过的一砖一瓦,都深深打着姓王的烙印。-
司恋是在前往别墅区的路上,才得知金珊家是这么个情况。
这听起来咋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不禁怒指:
“这么说,金珊她爸就是个妥妥的凤凰男啊!还间接害死、咝……”
当声带划到这个‘死’字,纵使司恋都没怎么忍心落下重音,可她还是太阳穴猛的一跳,紧接着又如鼓点般接连蹦个不停,迫使她不得不噤声,蹙眉揉压起来。
窦逍注意到她不舒服,忙抻脖子过去,歪着头由下至上盯着她紧张关切问:“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撞车的时候磕到头了?!”
“没有,估计是缺觉闹的~”司恋合上眼,边揉边呢喃道。
“啧,也是,瞧瞧我这回来一趟,净折腾你了。”窦逍心疼不减,立即揽过司恋的脖子,想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帮她揉。
这是要去什么场合呀,不说非要一直哀痛,起码要保持严肃吧。
司恋哪里肯由着窦逍你侬我侬。
忙一把推开他,警告他坐好:“嘿呷不用,你快好好儿坐着吧,端正坐姿,目视前方!”
窦逍被推得栽倒向一旁,不禁苦笑,“干嘛?跟号子里看新闻联播那会儿、我也没坐那么板正啊~”
司恋拍打他一下:“又胡说八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总提那些事儿干嘛?也不嫌晦气!”
“好好好,那我掌嘴,行了吧?”窦逍说着,象征性地用指节在嘴唇上拍了拍,那动作更像是在打哈欠。
司恋知道他是想让气氛轻松点,但有些正事儿还是得说。
太阳穴还是跳,但是没那么强烈了。
她轻轻揉着,思维又拐回金珊身上,遗憾道:
“窦逍,凭我多年看电视剧的经验,总觉得金珊的死因肯定没那么简单。
可咱都是普通人,总不能放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为了她东奔西走调查。
她妈因为她爸有私生子的事儿,貌似早就失心疯了,她爸就更是指望不上,说不定……
唉……要是出轨能入刑就好了,金珊她爸别说犯罪事实了,就连犯罪果实都摆在那儿了,那孩子是无辜,可他个为老不尊的世纪大渣男,绝对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真的够判了。”
说到这儿,她又第N次叹了口气:“唉……真无法理解,他在外头扯三扯四,间接害死自己唯一的闺女,怎么还能有脸活下去……”
“咝……”窦逍听到司恋这句感慨,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下换司恋紧张起来,“怎么了?!哪儿疼啊你?要是撞了哪儿你可得说实话!”
窦逍摆摆手,抓住她探过来的手搁在腿上,努力回忆着说:
“没,你不是说了么,我现在可是纯爷们儿,当时一把就稳住了,没那么虚好嚒~
我就是突然想起,我十来岁在老家的时候,有一回听我姑闲聊天儿,好像说金珊她爸之前在老家有过一个老婆,还生了一个女儿,早产,刚出生身体就不太好。
后来那个、我应该叫大娘吧,在那个女儿刚会走的时候就病死了。
那孩子好像就被那大娘的娘家人带回村儿里养去了。
我姑还说金珊她爸发达了以后也没说把那亲生女儿接回身边儿,说他不是东西什么的,再后来就不知道了,人还在不在都两说~”
司恋本就对金珊的死充满怀疑,近来又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听到窦逍的这番话,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是一条关键线索。
她忙晃着窦逍的手催他:“真的吗?要是真有这回事儿,这个不知哪去了的女儿真的很可疑啊,她就算跟车祸没关系,很可能也跟害金珊中毒的人有关……对对,你快,快联系庞警官,把这个线索告诉他,让他去查!”
窦逍已经知道庞景川‘被贬’的事儿了,这刑事案件恐怕轮不上他管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司恋。
这会儿说时机也不是很合适,只会无端给她徒增烦恼。
于是他只先答应下来,还套用了一句司恋的台词、嘴欠着赞美她在社交方面可太有边界感了,随后便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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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区,远远就瞧见门口高高架起一对仙鹤,脖颈上挂着白绫,正诡异地随风飘逸。
那巍峨大气的大门,如同景区的牌楼一般,此时却被装点得如同灵堂,白色的缎幔四处悬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司恋见过不少办喜事的,会在小区大门口贴喜字。
却从未见过办白事也从住宅区入口就开始……‘装饰’的。
即便是开发商家的千金,这样做也似乎不太妥当。
她不禁心想,若是金珊来得及交代自己的身后事,一定不希望家里人办得如此高调。
车轮碾过小区门口的减速带,车身微微颠簸,司恋的视线也随之晃动,她这才看清园区的名字。
“祥鹤郡。”她不自觉地呢喃出声:“金珊他们家开发这个楼盘的时候,没人提醒他们,有个关于鹤的成语叫‘驾鹤西去’吗?”
一想到昨夜窦逍在厕所小隔间脱掉一只鞋、自己还曾在心里用大白鹤来形容他,司恋就懊悔不已,还不如用金鸡独立了。
哪怕金鸭也行啊。
以往她一直觉得鹤是祥瑞之物,可此时,看着大门口那两只栩栩如生却又透着诡异气息的大白鹤,她只觉得浑身发毛。
问话飘出好一会儿,也没听到窦逍出声回应,司恋就侧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窦逍神情再度紧绷,脸色比刚得知金珊死讯那晚还要难看,灰中透着青,司恋心中一阵心疼。
她下意识地握住窦逍的手,却被那冰冷的触感惊到,心中也跟着一寒。
是啊,纵使在来的路上,两人再怎么竭力让气氛和情绪相对松弛,然而一踏入这片充满肃穆与悲戚的空间,心绪便很难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窦逍才微微动了动手指,自然而然地与司恋回握,随后十指相扣。
司恋抬起另一只手、反手拂了拂他紧绷的下颌,试图给予他无声的安抚。
就在车子停下的那一刻,窦逍突然开了口。
他侧过头,眼中蒙着一层阴郁的水雾,嗓音郁结在喉头:
“怎么办司恋,我害怕。”
他没说怕什么,但司恋懂得,他是害怕面对死亡。
即便这死亡与他无关。
因为他曾体会过,死亡于他而言就是具体的,那种恐惧常人无法感同身受。
就像被狗咬过的人,会怕任何一条狗,哪怕它再温顺,哪怕它离得很远。
“别怕,记住,你可是纯爷们儿~”
“可是金珊、会不会在里面?还是只有照片?”
司恋见窦逍就像小朋友怕鬼一样,是真有些怕,就又正了正身子,认真劝说道:
“窦逍,金珊人已经去了,不管是遗体还是照片,都是毫无意识的。
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该害怕的是加害金珊的那些恶魔,你就想着那些恶魔早晚要被绳之以法,到时候你作为朋友,还要跟警方沟通。
所以今天在葬礼上见过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为金珊讨回公道的证据,你要保持理性才行,事已至此,光伤心难过是没有用的。”
司恋像个姐姐一样娓娓诉说。
可她也就嘴上能耐,下车后和窦逍并排前往接待处时尚能保持端庄。
像什么签到、送上奠仪、领白花,这一系列步骤也都完成得严肃得体、毫无瑕疵。
可待站到通往灵堂的通道入口时,她一下子就被那种浓重得化不开的哀痛磁场牢牢拽住。
拽着她的眼泪哗哗流,再次泪失禁。
窦逍察觉到身旁异样,立刻支棱起来,动作轻柔地掏出纸巾,为她擦拭眼泪,随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他的动作恰到好处,既温柔又不失分寸,没有丝毫暧昧,倒像是一位体贴的丈夫。
身后还有人要踏入通道,司恋下意识往旁侧让了让,调整一番才示意窦逍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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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是司恋参加过的、布置得最……说豪华、气派,可能都不太合适,但金珊的灵堂,真的令她叹为观止。
若不是脚下的长绒白毯上,隔着几步就勾勒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以及中弥漫着的香烛气息,司恋甚至以为他们走错了场子。
整条通道头顶搭起了钢架,白兰花从上至下垂挂着,洁白的花瓣,花蕊却泛着淡淡的玫粉,美得凄婉而哀伤。
两旁成排的花圈也都用白兰加以点缀,说是花圈,却比平日里很多商家开业放在门口的花篮还要华贵。
路两侧悬挂的灯笼串也不是纯白的,是渐变的粉,越高越粉。
是金珊喜欢的颜色。
司恋透过朦胧的泪眼,瞥见灯笼上写着一些【沉痛悼念】、【音容宛在】之类的悼词。
可是这么多花,却没有花香,不知是不是她哭的嗅觉塞住。
唉……若是从唯心的角度来看,希望金珊会喜欢自己最后这段路走得如此唯美而体面吧。
一路走一路落泪。
目光对上冥路尽头的LEd屏,司恋透过泪目,很用力才看清上面循环播放的,都是金珊生病前的照片。
那时候她还年轻,神采飞扬,充满活力。
可是她现在也不老啊,还不到三十岁……
这一刻无数的惋惜和感叹在司恋心中翻涌,最终都化作了沉默。
四周低回的啜泣声如同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揪扯着那压抑的寂静,仿佛都在诉说着生命的无常与消逝的哀恸。
司恋突然意识到,除了布置堪称最为‘华丽’,这也是她参加过-逝者最年轻的葬礼。
直到迎上曾经拿‘板儿砖’砸她的王姨——也就是金珊妈妈时,司恋才想起隐隐担心。
担心这位因白发人送黑发人而精神失常的母亲,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怒斥自己是抢走女儿心上人的 “小狐狸精”,突然上演狗血的一幕。
然而,直到她和窦逍并排对着金珊的照片鞠躬、上香,然后退到一旁,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供桌前的那一小块地毯上,只留下司恋无声的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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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灵堂布置,王家在招待宾客方面也做的十分周到。
司恋原以为他们今日只需前来吊唁一下,明日出殡下葬再来就行了。
没想到中午还要跟着窦逍一起,和那些叔父朋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们用餐。
这饭,是在王家安排的私人餐厅吃,就在灵堂不远处开设的宴席。
也是在这场合,司恋见到了她那始终坐在脆弱第一把交椅上的未来婆婆。
肖虹面容憔悴,看得出她也为金珊的离世感到十分痛心,毕竟她们从前相处得不错。
“阿姨,好久不见,您也要保重身体啊。”司恋礼貌打招呼,举止温暾,倒也得体。
“欸,好,你也是。”肖虹简单回应了几句,没有多说什么。
呼~,还好,司恋暗自松了口气。
也是,在别人家的白事上,总不能催促自家儿子的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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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懂事。
一些生意上和两家都有往来的人纷纷过来打招呼,窦爸爸便顺势将司恋介绍给这些人。
司恋也是到这儿,才反应过来窦爸爸特地叮嘱窦逍把她带来是何用意。
说不上利用吧,但的确是为了挑明立场。
表明金珊的所作所为,跟窦逍无关,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任何瓜葛,他们家儿媳人选三年来一直没变过。
有人认出司恋就是三年前,在徐家太子爷婚礼上,和窦逍配对的伴娘,夸张感叹俩孩子竟然好了三年。
有人说,“这在现在的小年轻儿里,可以算是爱情长跑了啊!”
有人附和,“处三年可不短了,该好事将近了吧?”
甚至还有人毫不顾忌逝者的感受,拿金珊和司恋作比较:“三年前就听说金大哥和震东老哥做不成亲家了,逍逍女朋友是司部长的侄女,当时还以为是谣传呢,如今看来,这俩孩子的确合适,金珊呐,是命薄福浅啊……”
一顿饭吃下来,司恋感觉自己仿佛吃了一嘴钉子,满嘴起大泡。
她心里满是愤懑,这世态炎凉、人心凉薄,让她难以下咽。
没吃几口,光闻着这些浮华表象下掩盖着的虚伪气息,都让她直犯恶心。
若不是正来着例假,她都怀疑自己跟窦逍这异国恋谈的,隔着屏幕口嗨把自己整怀孕了,不然窦逍这才刚回来,哪有这么快。
好在下午来吊唁的人不多,窦逍的父母作为挚友,无需再继续留下来帮忙招待。
窦逍和司恋自然也可以自由活动。
司恋一直压抑的心情,直到回到酒店,洗漱完毕后窝在窦逍怀里看手机时,才重新敞亮起来。
是又又姐和赵教官领证官宣的朋友圈,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又又姐在上,她发的是二寸红底照,配文案:
【智者入了爱河,共建美好祖国】
合情,合理,合法,和你……】
赵教官在下,他发的是婚纱配迷彩,配文案:
【互相监督,长期共存,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钟于,忠于,衷于,终于……】
两人应该是同时发的,在盆友圈排版中紧挨着。
司恋想象着又又姐喊着口号说‘1,2,3,发!’时的霸气模样,嘴角更弯。
鲁迅先生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当此语照进现实,司恋方觉,身为旁观者,他人心底的悲戚的确实难共情。
毕竟悲伤隐匿于灵魂深处,如幽潭之渊,非亲历者难以窥探。
然而喜悦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张扬且外放的情绪。
欢愉的神色、轻快的举止,皆如明亮的灯火,轻易便能被人捕捉。
运气颇佳如她,竟还能从双礼cp那欢快的官宣表象之下,觅得另一番深意。
他们在许诺长相厮守。
正如她背后靠着的这片胸膛,相信很快,也将终于,永远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