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轻手轻脚地点燃了几支香,虔诚地插在师祖坟茔之前,口中低喃,声音里满是恳切:“师祖啊,若您在天有灵,定要庇佑您的徒孙啊。您瞧,我这徒孙如此聪颖,却还未能将余家医术发扬光大,就要英年早逝,岂不可惜?”
李杰邦心弦微动,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你这是怎么了?”
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徒弟颇为喜爱,无论教授何事,总能触类旁通,让他颇为欣慰。
“愁死的呗!”杨光嘟囔着,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奈,“师父不吃不喝,我这心里能不急吗?”
李杰邦目光温柔地落在杨光身上,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若师父真有个万一,倒也不错,我正好卷走师父的家当,对了,师祖,您这宅子,到时候也该归我了吧!”
李杰邦一阵剧烈的咳嗽,这孽徒,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咒自己早登极乐!
“你这逆徒!”李杰邦顺手抄起一根竹鞭,作势欲打。
杨光见状,如狡兔般一跃而起,师徒二人,一追一逃,围绕着青砖瓦房与余洪的坟冢,好不热闹。不一会儿,李杰邦已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腰间。
杨光见状,乖巧地走到李杰邦身旁,只要这老顽童能恢复些生气,他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值得。
李杰邦的竹鞭轻轻落在杨光肩上,力道轻柔得像是抚摸:“你师祖,确实因我而故。”
李杰邦一屁股坐在余洪坟前的大石上,话语沉重。
杨光一愣,旋即心中涌起一丝喜悦,只要师父肯开口,便是好的!
“你师祖,是个大好人,顶好的人!”李杰邦接着说。
杨光心头闪过一丝诧异,常闻人言李杰邦是好人,却不料在他心中,唯有师祖才担得起“好人”二字。如此看来,这份善良与正直,竟是代代相传,自己作为这一脉的继承者,自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了,杨光心中暗自窃喜。
“你问我为何不回老家,实非我不愿,而是我根本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又与何人为伴。”李杰邦语气淡然,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总之,我流落至余岭,遇见了我的师父。他家虽为地主,却因缘由只剩他一人。”
杨光明白,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地主二字意味着的不是财富,而是无尽的苦难。
“师父与我年纪相仿,却博学多才,稍有闲暇便教我读书识字,传授医术。”李杰邦沉浸在回忆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生活虽苦,但我内心却是欢喜的。”
杨光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大一小,尽管食不果腹,但因年轻,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尤其是李杰邦,从乞讨为生到有人关怀,其中的酸甜苦辣,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
“然而,这一切在二十六年前彻底改变了。”李杰邦的声音里满是哀伤。
杨光掐指一算,今年是1998年,二十六年前,正是1972年,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师父不仅对我好,对所有人都好。他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于是便在李家河办起了一所学校,也就是如今的高家岭二中。”
杨光对这所中学并不陌生,一所普通的农村初中,九个班,五百多学生,全国不知凡几。他未曾想到,这所学校竟与师祖有着不解之缘。在那个年代,敢于办学,其胆识可见一斑。
李杰邦续道:“师父出身贫寒,又提倡孩童皆应入学,加之中医在那时的境遇……种种因素,导致师父被关进了牛棚,日日夜夜遭受批斗,连我也未能幸免。”
“直到有一天,他们找到我,说只要我揭发师父的‘罪行’,或与他划清界限,便放我一马……”
李杰邦泪水涟涟:“我软弱,我没能坚持住。我走到关押师父的牛棚,告诉他,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至今难忘师父那苍白绝望的面容,当晚,师父……”
杨光沉默不语,他未亲历那个时代,不便评说,但师祖无疑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悲剧英雄。
杨光再次跪倒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不论医术传承,单凭师祖在那个年代敢于办学的壮举,就足以令杨光对他充满敬意。
李杰邦望着杨光,缓缓道:“师父走后,那些人得意洋洋地离去。我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将师父安葬于此。后来,我本想离开,却发现天地虽广,却无处可去。想起师父生前两大愿望:一是让更多人有文化,二是希望人们健康,即使生病也能及时就医。我便留了下来。”
“徒儿此行,正是请师父出山!”杨光坚定地说。
“我知晓。”李杰邦点头,这段时间杨光的言谈举止,早已透露出此意,“但我不能离开,师祖一生孤寂,我要在这里陪伴他。”
“师父,您这是误解了师祖。若他知道您这些年一直困守余岭,怕是要从棺木中跳出来,狠狠训斥您一番呢!”
李杰邦对这徒弟既爱又恨,口无遮拦是他的缺点,但若真能如杨光所说,他愿以自己的寿命交换师祖的归来。“你刚才提到了师祖的两个愿望……”杨光意识到自己在师祖坟前的玩笑太过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