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人个个都是高智商,包括大嫂。
所以才显得邱鹿鸣特别笨。
邱嘉树说的她在家中是小霸王,连侄子也要让她三分,换种说法,就是所有人都绝对碾压她的智商,于是所有人都特殊照顾她、无限包容她。
对于这种亲情关怀,邱鹿鸣十分享受。只是从前的她,却是十分排斥、以此为耻的。
——有时候一个人恼羞成怒,无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被人一语中的了。
如今的邱鹿鸣打心底不觉得自己愚笨,所以别人的看法说法,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
除夕这天,虽然不是法定假日,但约定俗成的,各个单位过了中午,就都自动放假了。
邱鹿鸣的阅览室,更是从早上起就一个人也无,准确说除了工作人员,根本就没人踏进过图书馆的大门。
十点钟,楼上办公室、财务室的都陆续悄悄走了,万姐来到阅览室,敲敲门,“邱,走啊,楼里都没人了。”
“馆长呢?”
“早走了。”万姐小声说。
邱鹿鸣其实也早都准备好了,听到这里,立刻换上羽绒服,锁上门就跟着万姐走了,走廊里迎头碰上了黑着脸的小马,见了邱鹿鸣,就立刻转过头去,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母亲说过年期间,绝对不能生气,不能闹情绪,更不能说脏话,于是她轻笑了一声,走到门卫室窗口,跟李大爷点头致意,欢快地说,“给您拜年了!”
“好好!”李大爷是不能早走的,他怎么也得混到下午,等公安局内保科来检查慰问后,才能回家吃团圆饭。
邱鹿鸣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骑车朝客运站而去,今天,是三哥从西安回来的日子。
街上行人明显见少,路边的单位、商铺都张贴了对联福字,水利局门前的路口,有一群小孩在放小鞭儿,噼噼啪啪响声不断,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左手掐着一根烟,右手拿着一根一寸长的小鞭儿,凑到香烟前,点着了就朝地上一丢,“啪”的一声,炸得雪地上黑了一小块,有行人路过,他就朝那边方向丢,虽不太响,也没丢到身上,但足够吓人一跳了,胆小的还发出惊叫,让这小子发出满意的大笑声。
小子从装满小鞭儿的棉袄口袋里,又摸出一根来,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十几米外骑着红色坤车的邱鹿鸣,低声跟旁边稍矮一些的不停吸鼻涕的蓝棉袄小子说,“你看哥的,管保把这女的吓得哇哇哭。”
邱鹿鸣便不听他嘀咕,也从那列开的架势,看出他的意图,她也不躲闪,在那小子学着大人,狠嘬一口香烟的时候,加速蹬车,朝着他就撞了过去。
冬天穿得厚,她宁可自己摔跤,同归于尽,也要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小子正得意,要往外吐烟,一抬眼,红色坤车竟已来到眼前,车轮正正撞到了他大腿上,他哎哟一声四脚朝天摔倒,一口烟尽数吞到肚里,顿时滚在地上,眼泪横流,咳嗽不止。
蓝棉袄滋溜一下跑了,其余几个孩子也都远远地、紧张地看着邱鹿鸣。
邱鹿鸣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羽绒服上的雪,上前一步拉起那小子,“哟,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太滑,把不住车把,撞到你了,伤着没,你家大人呢?我送你去医院打针吧?”
小子怒视邱鹿鸣,拧身挣脱,“不去!你是故意的吧!”
“我真不是故意的!”邱鹿鸣大声辩解,然后凑到小子耳边,低声说:“......我就是竟以儿的。”
“你!”
“略略略~”邱鹿鸣学着他的语气,“你看哥的,管保把这女的吓得哇哇哭~啧啧,我没哭,你哭啊!哭啊!”
小子愣住了,呆呆看着邱鹿鸣做个鬼脸就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老半天,还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几个孩子重新围拢过来,“小光,咋不动了,让黄皮子给迷了啊?”
街边商店里走出一个穿军大衣的高个子,笑着走到小子身边,“傻了吧你,是不是让人给骂了?告诉你别惹女的,非不听!”
小子回过神来,“切,我怕她?就是冷不丁懵住了,妈的我还没点炮儿,她就撞过来了,离八丈远她好像就听着了!”
“放屁吧你,西北风刮着,棉帽子戴着,你编瞎话也编个有营养的!”
“我没编!”
“你没编,我编了,行吧?”高个子一扯小子的胳膊,“回家去!”
“二哥,我还想再玩会儿!”
“别逼我揍你啊!”
邱鹿鸣停好自行车,走进客运站候车室,在挨着暖气的长椅边坐下,看看对面的大挂钟,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来。
书名是《静静的顿河》,下册终于马上就要读完了,她很想在农历的最后一天,完成这部对她来说非常艰涩的名着的阅读。尽管学过俄语,但她脑子里只记得有33个字母,几个比较难的发音,还发不出来。
她暗暗决定,节后重新学习俄语!就不信还摆弄不明白那一长串人名和昵称了!
“啊!”一声大叫,邱鹿鸣抬头看去。
只见放炮那小子,正站在候车室门口,傻愣愣地指着她,嘴巴还大张着,显然声音就是他发出的,绝对不是他身后那个高个帅气的男子。
难道真把人孩子撞坏了,家长找来了?
不至于啊,不就是个屁股墩儿吗。
话说这小子腿脚利索的,几步就跑过来了,也不像受伤了,邱鹿鸣放心了。
“你!你是不是又猜着我和我二哥要来客运站的?”那小子跑到邱鹿鸣身边,用一种貌似质问,实则有些敬畏的语气问道。
“不是。”邱鹿鸣收回视线,继续看书,还有最后二十页了。
“那你为什么来客运站?”小子很执着,吸了一下要过河的鼻涕,再次问。
“看病。”邱鹿鸣眼皮都没抬。
“看病?这里又不是医院,你来这儿看病?你有病吧你!”
邱鹿鸣不理他,可不能因为一个毛小子,忘了母亲的嘱托:过年期间,不能骂人,不能吵架!
翻了一页书,身旁又多了一个人,拎着小子的脖领子到一边,“你傻啊,你为什么来客运站,人家就为什么呗!”
“她也陪她哥来接人的?”
“滚球!你轴死我得了!”小子屁股上挨了一脚,躲到暖气旁边,“不是你说的吗!”
邱鹿鸣又翻了一页,嘴角忍不住上翘。
就在她以为可以一口气读完最后几页的时候,候车室大门再次打开,邱嘉树走了进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谁让你来的?下班了怎么不直接回家!”
“咦?你们不是说不来接三哥吗?你上午要开大会,大哥那边有个住院回不去家的,要多照应一下。”
“哎?谁跟你说的,我和大哥商量,你咋知道的?”
邱鹿鸣吐了一下舌头,“偷听的。”
“她是白骨精!她能知道别人心里想啥!你等我跟观音菩萨要个紧箍咒也给她套上!省得她吃人!”那小子跟着他哥又走了过来,嘴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被他亲哥一把捂住嘴,笑着对邱嘉树说:“二哥!你也来接默识啊!”
“大智?你来接谁啊?”
“我也来接默识。”
“这小子,架子不小啊,来这么多人接他!”
叫做大智的人,看看邱鹿鸣,“这是小妹儿吧,呦呦?女大十八变,我都没认出来!”
邱鹿鸣合上书,叹口气,装到背包里,“你好,我是邱鹿鸣。”
“你好,我是你三哥的同学兼铁哥们,我叫谢智,”
“獬豸?神兽?”邱鹿鸣昨天在杂志上刚看到关于獬豸的文章,所以脱口而出,马上又意识到失礼,连忙道歉,“对不起。”
“哈哈没关系!这是夸我呢!”谢智大笑,“不过,你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个谐音的!”
邱嘉树也笑,“我怎么没想到呢,獬豸,神话中的神兽,类似麒麟,额头有角,有很高的智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正大光明的象征。那,你爸妈也是因为这个给你取的名字吗?”
“嗐,二哥你还不知道我家吗,我爸妈连字典都查不明白,怎么会特意给我取这个名字,我哥出生后我爷说小子就得勇敢点儿,就叫勇吧,所以我哥就叫勇,到我出生,邻居说智勇双全才好,我爷说那就叫智吧!所以我就叫谢智了。”
“那我呢!”小子凑过来问。
“你?你是超生的,咱妈以为你是个姑娘,宁可挨罚也要生你,谁知生下又是个小子,还把家里的钱都罚光了,所以咱妈也没让爷取名,直接就叫你谢光了!”
“啊?原来咱妈喜欢小姑娘啊,我说怎么往死里揍我呢!”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车来了!”
大家呼啦一下都涌向候车室的进站大门。
等邱鹿鸣来到客运站大院里,车上的乘客已经下了一半,有几个人站在客车顶上卸行李,下面站了一群人接行李。
没看到三哥的影子,却看到二哥正和人打招呼,仔细一看,又是他那个同事,身边还跟着那个穿老毛子大衣的女人,不过这次,她穿的不是呢子大衣,而是一件长款的黑色貂皮大衣,那男人也穿着一件黑色中长款棉皮夹克,二人在一众乘客中间,十分惹眼。
“......这不,年前陪你嫂子去哈尔滨买衣服去了!”
“窦哥这夹克可老帅了!”邱嘉树赞了一句,“窦哥,我看着我弟弟了,咱回头再唠啊!”
“行行,你忙你的!”
女人轻轻抚摸着貂皮大衣,“妈呀,下摆好悬让车上的暖气给烤糊巴了!”
“糊巴就再买一件!”
“真的啊!建民哥你真好!”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娇滴滴地低声说。
邱鹿鸣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激灵,跑到邱默识跟前,“三哥!我来接你了!”
喊完发觉气氛不对,这才发现,三哥身边还站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