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嘉阳照例举行全民运动会。
邱鹿鸣一早就穿上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色短袖制服,美滋滋看着镜中闪闪发光的帽徽和肩章,又对欣慰看着自己的父母笑笑,骑车去了体育场,与同事们汇合。
海关“方队”排在边检站后面,其实边检站也只有十几人,但人家有战士啊,轻轻松松就是一个四十人方队,口号响亮,队列整齐。
相比之下,海关人数太少,人高高低低不说,口号也喊得稀松。但制服惹眼,还有一个大个子老帅哥关长风度翩翩,都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目。
邱嘉树今年还是护旗手,雄赳赳地走在所有队伍的最前列,邱鹿鸣远远看着二哥的侧影,听着观众的赞叹,与有荣焉。
所有队伍在鼓号喧天声中,绕场一周,最后在体育场中间的场地集合,县里各级领导开始分别讲话,就在裁判员宣誓的时候,邱鹿鸣的传呼机震动了,邱鹿鸣悄悄拿下传呼机,看了一下。
——到了海关没几天,单位就给邱鹿鸣发下每季两套服装,还发了呢子大衣,皮鞋,和摩托罗拉传呼机。她美滋滋地跟二哥显摆,“我的是汉显,比你的高级!”
现在,传呼机的绿色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慧芳要生了,在县医院妇产科,速来!韩美芬。
要生了?!
邱鹿鸣把传呼内容又看了一遍,确实是要生了!
秦慧芳一个月前就已在家休息待产了,可是始终没有消息,邱鹿鸣等得都有些着急了,隔三岔五就给秦慧芳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动静,孕晚期的秦慧芳,早被折磨得不行,她比邱鹿鸣还着急呢,免不了抱怨几句诸如脸上长斑了、身材走形了、行动不便、肋骨疼、腿抽筋的话。
邱鹿鸣悄悄跟前头的刘主任说,“主任,我好朋友在医院,要生小孩儿了,她丈夫在哈尔滨,现在打传呼让我去呢,咋办啊?”
刘主任低声说,“运动员宣誓了,检阅快结束了,下了场就去吧。”
“哎,谢谢主任!”
邱鹿鸣有些焦躁,旁边的赵姐问,“谁要生了?是粮食局秦慧芳吗?”
邱鹿鸣嗯了一声,点点头。
赵姐笑,”傻丫头,生孩子可不是一两个小时的事儿,你急什么?”
“我想早点去给她打打气!”
“谁打气也没用,疼还得她自己受着。我妈说她们生孩子都在家里生,没几个使劲喊的,都忍着。等我和我姐生的时候,就都去医院了,也都忍着不吱声。现在的年轻人,怀个孕跟揣个金蛋的皇后似的,我怀孕时候就穿你姐夫的衣服,难看也那么穿着了,再看现在的孕妇,都穿孕妇装,孕妇裙,背带裤,别管医院多少人,都嗷嗷地喊......”
刘主任不轻不重咳了一声,赵姐顿时住嘴了。
全体退场,邱鹿鸣到底还是跟关长打了个招呼,赶去了医院。
赵姐还真没说错,邱鹿鸣离妇产科还有老远,就听到杀猪一般的喊叫声,以邱鹿鸣对声音的敏感,第一声就分辨出,这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声音大的那一道,就是秦慧芳的。
邱鹿鸣来到病房门口,那间三人病房挤了个满满当当。
此时秦慧芳没什么声音,只有门口床位一个孕妇抓着她丈夫的胳膊大喊大叫着,“不生了!我不生了!”
病床旁边站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妇女,也不知是什么亲戚。
秦慧芳在靠窗的床位,秦家女眷大概全都来了,围了十几人在秦慧芳四周,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她,猛看之下,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韩美芬和她妈妈站在外围,一眼看到邱鹿鸣,“鹿鸣你来了?”
邱鹿鸣还穿着制服,很多人都看向她。
她摘下平顶帽,抹了一把汗,“慧芳怎么样了?”
秦慧芳听到邱鹿鸣的声音,就哭唧唧地喊她的名字。
众人立即让开一个通道,让她进去,邱鹿鸣侧坐在床沿上,给秦慧芳擦擦汗,“你可真会赶啊,今天是运动会,我还有重要项目呢!”
“屁,你能有什么重要项目,跑五千米吗?”
“二人三足啊!”
“哈哈......哎哟,嘶!啊!”秦慧芳又大叫起来。
邱鹿鸣腾地站起来,她有些无措,“慧芳,喊也是耗费体力的,你得留着力气到最后啊!”
秦慧芳使劲捏着邱鹿鸣的手,整张脸都扭曲了,迸出豆大的汗珠,“我忍不住啊......疼死我了!”
邱鹿鸣被捏得生疼,死命忍着。
秦母在病床那头,眼中含泪,心疼地说,“老姑娘,挺一挺啊,来,你抓着妈的手,别把人鹿鸣掐坏了。”
秦慧芳疼得浑身打颤,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看得邱鹿鸣胆战心惊。
半分多钟后,秦慧芳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弛下来,秦目连忙给女儿拿水喝,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又开始说话,有说再下地遛达遛达生得快的,有说老鲁家不讲究,儿子在哈尔滨上学来不了就罢了,老婆婆到现在还不来,算咋回事啊!
秦慧芳翻了个白眼,拉着邱鹿鸣的手,“鹿鸣你陪我到走廊走一走。”
邱鹿鸣连忙扶她起身,旁边一个女亲戚也要扶,被秦慧芳无礼地打开,那亲戚讪讪地退后。邱鹿鸣注意到秦慧芳病号服下的肚子真大啊,像个圆圆的大锅扣在肚子上,秦慧芳吃力地下床,邱鹿鸣连忙搀扶住她,秦慧芳噗嗤一声乐了,“你怎么跟李莲英似的!”
“你才是李莲英呢!”
两人出了病房,在走廊地遛达,秦母不放心地在病房门口盯着,韩美芬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站回韩母身边,韩母悄悄推了她一下,示意她也上前,但韩美芬躲开了,她白了女儿一眼,走到秦母跟前,低声说着什么。
“给鲁家明打电话了吗?”邱鹿鸣问。
“我要杀了他!”秦慧芳又开始疼了,咬牙嘶吼着,她弯下腰,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肚子,声音都压在了嗓子眼。
又是半分多钟,她喘着粗气,像劫后余生,对着邱鹿鸣苦笑,“不喊也罢。我他妈在鬼门关徘徊,他在千里之外逍遥自在,他们家人一个不来!等我出了月子,砸了结婚照片,再去咋了老鲁家!”
“今天开运动会,你婆婆肯定在体育场呢,她又没有传呼机。”
“屁!我半夜见红,就给她打了电话了,她说最快也得今天下午生,让我别着急,多吃点东西。呵,看来她是要等到下午再来了!”
邱鹿鸣有些无语,不知怎么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