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宋爽的产妇的婆婆一把抢回孩子,躲到老远,“神经病啊!这是我孙子!”
鲁母手上一空,慌得大叫,“有人抢孩子了!”
边喊还边回头招呼秦母,秦母坐在长椅上,冷冷地偏过头去,暗恨自己怎么跟这样的人做了亲家。
就是这时,产房里一个年纪稍长的助产士来到门口,示意方才那个年轻的护士回去,她笑着对目眦欲裂蓄势再抢孩子的鲁母说,“哎呀范主任,那不是你家孩子,你儿媳妇还没生呢!你听你听,人还在里面哭着呢,你别着急啊,慧芳骨架小,产程长一点,也是正常。”
“小汪你没弄错?”鲁母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控制情绪,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都忙懵了,刚才眯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就听人喊孩子出生了,我以为是我孙子抱出来了呢!”
说完又拍着助产士的胳膊,“辛苦你们了,等孩子一落地,范姐请你们吃饭!”
“不辛苦,这是我们的工作。”助产士笑着说。又对秦母点点头,关上了产房门。
过了一会儿,鲁家明的三个姐姐联袂而来,看到产房门外一堆人,都吓了一跳。鲁大姐笑着跟秦母打招呼,又问,“黄姨,慧芳进去多长时间了,我大侄子还得多长时间生出来啊!”
邱鹿鸣看着鲁家人的表现,忽然为秦慧芳担心起来,鲁家明上面是三个姐姐,他是鲁家两代单传的独苗,可以想见,鲁家人对秦慧芳腹中孩子的期望。如果生了男孩,秦慧芳无疑是鲁家的大功臣,但如果生了女孩,肯定是全家失望,少不了冷言冷语,依着秦慧芳的火爆脾气,定然少不了燃起战火。
而鲁家明虽然自小就喜欢秦慧芳,但他同时也是个三句不离“妈”的孝顺儿子,日子久了,也不可能一直站在秦慧芳这边。
半个小时后,叫做宋爽的产妇居然笑嘻嘻从产房走了出来,把众人都惊了一下,邱鹿鸣更是吓一大跳。
邱鹿鸣这半天是一直胆战心惊的,母亲难产而亡,让她对生孩子这件事十分畏惧。她知道,无论医学如何发达,女人生子都是要走一遭鬼门关。
所以秦慧芳进了产房后,原来的嘶叫一下变成了哭叫,以及助产士那略带紧张和严厉的声音,都让邱鹿鸣越发紧张。
当秦慧芳停止哭叫的时候,她就更紧张,生怕下一秒,护士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扎撒着血淋淋的两手,跑出产房大喊:产妇不行了!
所以,当宋爽蓬着有点乱的头发,笑着慢慢迈步走出产房的时候,对她的认知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还有这样生孩子的吗?
“你傻啊!”宋爽的娘家妈大叫一声,扑上去,劈头盖脸用毯子和衣服包住女儿,将她按到运转床上,推回了病房。
邱鹿鸣听到宋爽兴奋的声音,“妈,我生了一个人!我生了一个人啊!”
邱鹿鸣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哦。”宋母只应了一声,带点哭腔。
“妈,我孩子呢,张勇呢?”
宋母声音哽咽,“他们娘俩抱着孩子先回病房了,你放心吧。爽,你还疼不疼啊?”
“不疼了,妈,我生了个小子你都不为我高兴吗?”
“妈高兴,妈咋不高兴呢,将来你的孩子就不用遭这个罪了......”
邱鹿鸣站得脚后跟都疼了,就连那个中间床位的孕妇也进了产房,秦慧芳还是没有生下孩子。
秦母焦急地扒着产房的门缝,时而将耳朵贴在门上,甚至蹲下从门下面的缝隙往产房里面看。
邱鹿鸣听到产房里助产士沉着地说,“用力,再用点力!”
秦慧芳哭着说,“我没劲儿了......”
“叫你留着力气生孩子你不听,非要哭非要叫,你妈在门口都急死了!现在羊水流光了,再不生出来,孩子就危险了!”
也许是被这话刺激到了,过了两分钟,就听秦慧芳猛地一声惨叫,然后就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
大家都激动起来,打瞌睡的,聊天的都精神起来,凑到产房门口,鲁母一拍手,腾地站起来,第一个跑到产房门口,将一直站在门口的秦母挤到一边,“我来抱,我来抱!”
二十分钟后,产房门打开,姓汪的助产士抱着包好的婴儿出来,“秦慧芳家属!”
“哎哎哎哎!”鲁母连声应着,伸出了双手。
“秦慧芳生的是个女孩,看一下啊,四点一刻出生,六斤六两,母女平安!”
“啥?咋是个女孩?”鲁母收回双手,厉声喝问。
秦母接过婴儿,问,“我姑娘啥时候出来?”
“黄姐你别急,慧芳挺好的,她骨架小,所以生产时遭了点罪,等下胎盘娩出,处理好了就会出来,你把帽子被子给她准备好,不要吹了风。”
“好,好,谢谢你啊小汪!”
秦家一众女亲戚都围上来,说着吉祥话:
哎嘛你看这孩子,粉白儿粉白儿的,长大肯定跟她妈一样白!
哟哟,小宝贝还是高鼻梁呢!
这眉毛,这小嘴儿,跟慧芳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都小点儿声,别吓着孩子,我外甥女这么聪明,肯定寻思了,哪来这一帮大嗓门,呜哩哇啦的,哈哈哈......
......
——东北人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要学会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也能挑一个优点出来夸奖别人。
邱鹿鸣和韩美芬挤了半天,都没看到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儿。
产房门再次打开,秦慧芳躺在运转床上被护士推出,秦母抽噎一声,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外甥女,扑过去,第一件事是先将一个帽子戴到女儿头上。
邱鹿鸣也奋力挤过去,看着精疲力尽的好友,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心里庆幸地说着:真好真好,你没死真好!
秦慧芳虚弱地笑,“傻鹿鸣,我生孩子,你哭个什么劲啊。”
“我害怕......”邱鹿鸣脱口而出。
周围的秦家亲戚轰地都笑了起来。
到了病房,秦慧芳的表姐忽然说,“哎嘛慧芳你老婆婆呢?”
大家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鲁母已经走了。
鲁家明大姐讪笑说,“我妈着急回家,给慧芳准备好吃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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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嘉阳口岸第一次过货。
邱鹿鸣履行翻译职责,和两位男同事,以及边检站的干部战士一同登船检查。这是贸易公司今年的第一笔交易,属于易货贸易,项目是中方用白糖交换俄方的一批报废机械。
嘉阳贸易公司的翻译还是蒋丹妮,她看向穿着海关制服的邱鹿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嫉妒。
邱鹿鸣却对她微微一笑,又挑了一下眉毛。
在货物装卸的间隙中,邱鹿鸣听说,去年和她一起为俄罗斯歌舞团做助理翻译的吕建军和李伟,今年都随劳务输出的农民一起去了俄罗斯。
“俄国人守着肥得冒油的黑土地,硬是不会种地,蔬菜除了土豆就是柿子。咱们这次去了一百多人,主要就是去种菜。粮食用不着咱,人家都机械化了。就这批机器,说是报废,其实也能用,就是人家有更先进的了。”
邱鹿鸣笑,“全世界没有比中国人更会种地的了,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好比我家,但凡空了一个花盆,我妈都会种上花,没有花也要种上两棵辣椒,或者生菜。”
“是啊,我妈的后园子也打理得一棵杂草都没有!”贸易公司的工作人员也笑着说。
邱鹿鸣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机械,有的还是拆散了的,她觉得,这根本就是换了一船废铁罢了。
那人真健谈,又继续说,“八月份还要过一批货,还是机械,你猜咱们过什么货?”
“轻工业方面的呗。”
“错!是西瓜!”
物以稀为贵,一船西瓜一船铁,双方都觉得不亏,那就是好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