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关长看着来销假的邱鹿鸣,叹口气,“要不你再休息几天,避一避?”
“谢谢领导关心。这段时间,我已经连着请了二十天假,毕竟拿着国家工资,实在不好意思再为私事请假了。”就是喝茶看报打麻将,你也得在单位靠时间。
邱鹿鸣和督办老白、孟姐一个办公室,他们看到邱鹿鸣进来,对视一眼,笑着热情招呼,“小邱,回来了!”
“回来了。”邱鹿鸣淡淡回应,然后找了块抹布,把办公桌仔细擦了一遍,找了张旧报纸把桌面上摆着的杯子包起来,换上新拿来的马克杯。
老白和孟姐再度对视,都有些心虚,孟姐拎起暖壶去打水,老白也颠着茶叶筒,“我得找小汪借点茶去。”说完拿着自己的茶杯出去了。
邱鹿鸣在关长办公室里,就听到了议论她的话,准确说,她将自行车停在办公楼下那一刻起,这座办公楼,包括楼下边检站的武警,就已经开始议论她了。
这个老白,不抽烟,不喝酒,平时也总是笑眯眯,偶尔在业务和麻将上还指点邱鹿鸣几句。只是,他五大三粗的身躯之内,有着一颗极端八卦的心,全县各机关、企事业单位,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恨不得谁家的猫下了几个崽子,几公几母,他都想打听个一清二楚。
刚才他和孟姐的对话如下:
“哎孟姐你看,那是不是小邱来上班了?”
“可不咋的,就是小邱。现在这小姑娘可真猛,啥也不在乎,这都让人抛弃了,还有心思上班呢!”
“前几天咱都是瞎猜,这回消息准成了!费远航他二舅妈的亲弟弟是我小学同学,我都打听过了,老费家说了,他俩指定没戏!”
“这可没准!现在小年轻有几个听爹妈的了,都自由恋爱,你看哪个爹妈犟过子女了?不说别的,小邱三五天就收一封情书,传呼机嘀嘀响个没完,我葛江边看过他俩,那费远航看小邱,眼珠子都快拔不出来了!”
“拔不出来也得拔!命最重要啊!我同学说,费远航去火车站送小邱,出去就让一个小面包车给撞飞了,砰一下飞出去十几米,你说邪门不,邱默识跟他一起走,人愣是一根儿头发没掉,旁边还有别人,就他被撞了,差点就撞散架了,你说也怪,他身上一个油皮儿都没破,就是浑身疼,大夫问他乃旮疼,是骨头是肉,还是筋啊,他一个博士,硬是说不明白哪疼!熬得啊,整宿睡不着觉!”
“哎嘛真事啊?昨天你不说是费校长他老伴看不上小邱没文凭吗?”
“是啊!......他俩一开始就不该处对象,你说一个葛北京,一个葛嘉阳,离着好几千里,能处长吗?再说费远航也确实是咱县数一数二的人才,她一个初中生,拿啥跟人处啊,连共同语言都没有。”
“小点儿声,她上来了!”
“没事儿,她不得先去关长那儿销假吗!”
“也是。人小邱现在学自考呢,学历也够用了,一个女的!”
“别提自考了,你还不知道函授自考是啥水平?都是花钱打小抄,混个几年毕业拿文凭!公安局那老魏你知道吧,自学考试考了八年,鬼子都打跑了,他还没拿大专证呢!说是不敢抄,不敢抄你倒好好背啊!哎哎还有,去年邱嘉树结婚,费远航去帮着陪且,胳膊就给干折了!刚好了回北京,小邱又让人劫道了,他又跑回来看她,结果过完年回北京,又让百年不遇的大雪隔在半道,差点饿死冻死!”
“哎嘛让你一说,还真有点邪性啊!”
“是不是?红颜祸水啊!”
其它办公室里,也都是差不多版本的谈话内容。关长、副关长、书记一人一个办公室,都没动静,隔壁办公室小汪说得最难听,他冷笑了一声说,“处了那么长时间,肯定让人睡过了。”
连清洁工都凑过去听了,他们哄地一声,“快别瞎说,人一个小姑娘,可不能坏了人名声!”
“啥名声?让人劫道了还有好?”
于是大家发出惋惜的叹息。
小汪的小舅子大专毕业,也想进海关,但让邱鹿鸣抢先了,让他在老丈人家跟前丢了里子面子。所以他记恨上了邱鹿鸣,逮到解恨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
海关加上临时工,也不过是十三人,没有独立的食堂,平时大家回家吃午饭,餐补打到工资里,冬天,大冷天的都不回家,跟着楼下边检一起吃,餐补也就没有了。
中午,邱鹿鸣拿着餐具下楼去食堂吃饭,表面上大家都正常和她打招呼,书记还鼓励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有几个边检的军官,也好奇地不时瞟她一眼,有些自诩经验老道的人,甚至根据她走路的姿势,在低声讨论她是否还是处女。
大家神秘而迅速地交换着眼神和信息,所有人多多少少的,都为在这无聊的冬天里,能有一桩大事可以议论分析,而兴奋不已。
邱鹿鸣用的餐具是在哈师大时用过的,由一个带把手的饭缸,一个饭盘和一个盖子组成,直径相同,平时可以摞在一起。打开来,可以盛米饭和两个菜,平时喝汤,邱鹿鸣就用食堂的碗,但今天,她一直端着那个深十公分的饭缸,用眼神示意打饭的战士,给她盛满。
小战士满脸堆笑,“姐,够喝了吧,今天排骨挺好吃,你别光喝汤啊!”
“不够!”
小战士认命地又给了一勺。
邱鹿鸣端着饭缸,径直走向坐在窗边的同事。
“哎姐!你吃啥菜啊?”小战士端着勺子,看着邱鹿鸣的背影喊。
孟姐看着邱鹿鸣,笑着起身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又拉过一个凳子,“来,小邱,坐我旁边!”
邱鹿鸣右手抬起,直接将一缸子紫菜蛋花汤,倒到了背对她而坐的小汪头上。
“嗷”的一声,小汪弹了起来,啊啊啊吃痛地划拉着头发,在众人的催促下,又忙不迭地脱下身上的外套,幸亏是冬装,但头上和脖颈处还是烫伤了,他举起拳头大吼,“你神经病啊!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众人还没从惊讶中回神,邱鹿鸣一下跳起来,又用饭缸在小汪的头顶狠敲了一记。
“咣!”
不是很疼,但足够羞耻。
小汪气急败坏地捂住头,就要打邱鹿鸣,邱鹿鸣退后一步,小汪已经被众人拉住,不知谁说,“别别别,毕竟是小姑娘!”
“有他妈这样的小姑娘吗?无缘无故就打人,我他妈要烫死了!”小汪嘶嘶哈哈地摸了一下脖子,又惨叫一声。
邱鹿鸣还是一言不发,瞪着小汪,也不跑。
众人忽然都觉出些什么来,互相看看,心虚不已。
终于,邱鹿鸣长出一口气,“你先用凉水冲冲,然后去县医院,找邱大夫,就说是我烫的你,他会给你配最好的药,绝对不会落疤!”
“你他妈......”
“汪景琦!今天早晨八点零五分,你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
小汪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武关长走进餐厅,“干什么,干什么哪!”
“关长!邱鹿鸣拿汤泼我!你看我脖子啊!”
“我的天,都快熟了,还不去医院!”
小汪慌了,大叫着,“小陆你快去开车,送我去医院。”
武关长对着小汪的背影喊,“去找邱大夫就行!”
小汪脚步踉跄了两下,哀嚎两声,跑得更快了。
地上的汤,已经有战士清理过了,武关长说,“都吃饭去!还看什么看?”
大家都坐下来,沉默而快速地吃饭。
邱鹿鸣拿着自己的饭缸,在水池边清洗干净,又去打饭,那小战士充满敬畏地看着她,“呃,姐,你吃啥啊?”
“排骨,你不说排骨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