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昨夜噼里啪啦砸在地面的响声,是很轻的蒙蒙细雨,像是给眼前的世界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脸被一团柔软的物体拱着,睁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五七的毛发。
从地板上醒来的青年浑身酸疼,抬手撑着额角缓缓,却感觉到掌心抵着的触感不似平常。
将贴在额头的的东西撕了下来,是已经失效了的冰凉贴,指腹碰上去只有粘粘的触感,无一丝冰凉,只残留着额头留下的温度。
几个呼吸间,昨夜的记忆一点点挤进青年的大脑,漆黑的瞳孔紧缩,平静的神色从震惊慢慢变成满脸羞窘,白皙的耳尖也早已攀上透亮暧昧的红色。
他怎么……
怎么……
青年抬手碰了下唇。
下意识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境,因为平时偶尔也能梦见,只是比这个更过分一点。
可手里的冰凉贴像是那场梦境真正存在过的痕迹,他连忙起身,眼前瞬间闪动了几秒黑色,顷刻间,他微俯下腰,手撑着墙壁缓了一会。
脚下略显踉跄的走到洗手台前,削白的指间拉扯下领口的领子,看见了已经淡下去很多的印子。
还蒙着层刚醒的雾气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却在下一秒想到什么,寸寸黯淡下去。
才席卷上来不久的雀跃和欢喜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苦涩,钻进心底,喉间也泛起一片涩意。
撑着洗手台的手臂收了回来,身形一点点矮下去,蹲在了浴室前的角落。
……
京楠第一医院。
“林医生早!”
“早。”
正推着办公室的进去,只是按在门把上,还未推进去之间,林听筠看到手机上的群消息。
她眸光微凝,松开了门把,折身去往医院的大礼堂。
“筠姐!”
宋淇悠喘着气跑过来。
“永泉地震了,院长喊大家去大礼堂。”
这时,大堂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医院近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
在白色的人流中,林听筠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章宁萱。
这次的语调不似之前轻松,眉目间都是散不去的凝重。
“林医生。”
林听筠知晓她为何而来,
“石霞那边……”
“一切都好。”
在得知永泉地震的消息后,不止是她想来,还带着石霞镇所有人的期盼而来。
京楠市第一医院的医生护士齐聚一堂,大礼堂的正面显示屏上正播放着前不久由前线记者拍下的第一画面,同时还有念的字正腔圆的播音发出。
“中国地震网上正式测定昨天23点三十分,沛河溪城的永泉镇发生了7.1级地震,震感强烈,通讯基站损毁严重,对当地居民和周边地区居民造成不小的影响。”
画面转到坍塌的大楼,零碎的山体,改道的河川,城市里所有建筑物一夜之间倾覆,还有慌乱逃窜的住民。
在废墟面前,死神无情的挥下手中的镰刀,灰色的哀伤逐渐覆盖这座曾经满是生命力的城市。
“目前,通讯基站损毁严重,通讯中断,具体伤亡人员和情况不明,地震发生后,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做出批示。”
报道的记者脸上也污灰一片,手拿着话筒铿锵有力的报道:
“源西省有关领导率市级相关部门,赶赴溪城抗震救灾指挥部进行指导,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第一时间到,临原乡抗震救灾指挥部安排调度抗震救灾工作。”
在记者的话落下最后一个字,她身后半拦腰折断的大楼再次发生震动,碎块像是被陨石击碎一般,轰然倒塌,屏幕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一阵悲调氛围笼罩着整个大堂,无一人出声,沉浸在了那场倾覆无情的坍塌中。
院长站在发言台前,手握着话筒,眼睛沉沉的看向台下:
“这次沛河救援行动,大家自愿报名,即刻准备出发。”
在坐大礼堂的,除了年轻医生,都上有老照顾,下有下要养,若要无牵无绊的奔赴一个随时危险,还可能回不来的地方,该怎么和家人交代。
院长自然知晓大家顾虑什么:
“再次重申一遍,是自愿,大家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率先起身的是还未成家的年轻医生,林听筠也站了起来,紧跟而上的有章宁萱和唐辽宥等人。
宋淇悠也想站起来,却被林听筠按着肩膀坐下:
“你和你家人沟通过了吗?”
宋淇悠搅动着手指,神色纠结:
“……没有,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林听筠沉下眉眼,让她冷静下来,别一头热血就往上冲。
“这事不能这么莽撞的就定下来,回去好好和家人沟通。”
话听进耳朵,宋淇悠沉默下来。
在上大巴前,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到达一定数量后,院长把上了年纪快要退休的心内科的卓主任揪了出来。
“都这把老骨头,还上前线做什么,闹着玩呢?老卓。”
像是两个老头在拌嘴,院长的手不顾他形象和威望的揪着他的后领:
“到时候地震了,他们是跑走还是救你?”
这话一出,队伍里的沉重氛围在笑声中消散。
院长拍了拍身前几个小伙子的肩膀,视线扫寻的看了眼面前即将出发的他们:
“大家都得给我完好无损,不能缺斤少两的回来啊!瘦了也不行!”
叮嘱了几句后,他们带着简易的行李,陆续上大巴。
医院没去的医生护士,还有一些能走动的患者,都站在了医院大门的门口,住院部的患者也都打开着窗户,朝外面挥动着手臂。
大家齐声喊着: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手臂竭力挥动着,和身后那展飘飘的五星红旗一起祝愿:
“一路顺风!”
人群中的人大多眼眶泛红,也有情绪克制不住的已经泪流满面,站在最前面的人,手扩在嘴巴两边:
“回来院长请大家吃京楠市最贵的饭店!”
有一个人起头,就紧跟着人起哄:
“带大家去迪士尼一日游!”
他们在欢声笑语中送走了这批医疗队。
沛河溪城的永泉镇离京楠市有两百公里,大巴开车去大约要四五个小时。
林听筠坐在章宁萱的旁边,见她睁着眼发呆的看向车窗外,她拉上车帘:
“休息会吧,待会到那要连轴转了。”
“嗯……”
章宁萱紧紧抱着身前的背包,把脸埋在了上面。
虽张口劝说他人简单,但自己这么做并非简单。
林听筠脑袋抵着车窗,身体跟着大巴轻微的起伏着,脑海里一帧帧闪过刚刚在大礼堂显示屏上的画面,断壁残垣,巨石交错,下面不知掩埋了多少求救的呼吸和奄奄一息的脆弱生命。
在希望消失殆尽,呼吸一点点沉寂的时候,他们听见了城市在向外的呼救声。
离目的地越近,行驶的路段便越是颠簸。
迷迷糊糊间,林听筠抵着车窗的脑袋猛然一下撞到了后背,掀起眼皮一看,车上的人也大多都醒了。
林听筠拉开遮挡的车帘,从这个高度俯视下去,能更加清晰直观的面对大地被撕裂的伤口,电线杆歪斜着,电线如同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交通完全瘫痪,车辆被压在废墟之下,道路被堵塞得严严实实。
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在地震的打击下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凄凉。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瓦砾的味道,让人不禁感到窒息。
继续行驶了十几分钟,几位穿着迷彩服的军人拍了拍车头,他们身后的车辆上都是准备送往赈灾区的物资。
“前面车进不去了,路上都是地震掉下来的石头。”
这里距离赈灾区还有近五公里,意味着现在开始,他们需要徒步前行。
大巴上的人纷纷带上自己的背包下车,跟在军人的身后,徒步前行。
这一刻,没人会喊累,没人会觉得累。
中途,大家简单就这面包和水当做午餐,边走边吃,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他们要快一些,更快一些。
路上,一片的白色和点点绿色成了这座城市新建起的鲜活血脉,一点点滋养修复着这座残破绝望的城市,让它能更早一天恢复往日的生命力。
抵达赈灾区时,有来往的物资运送进去,里面搭着数不清的帐篷,颜色大致分为红黄蓝三色,整齐有序,和不远处被毁坏的建筑形成强烈对比。
地震造成永泉镇临原乡八千九百人无家可归。
地震后的灾区生活,趋于原始,生活暂且变成了生存
受灾人群排着队领取救灾物资,他们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污痕和一点擦伤,可仍然目含希望的向前。
在赈灾区的中心,虽然周围仍可见到地震留下的痕迹,但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正在悄然生长。
志愿者们忙碌地穿梭在灾区,他们带来了食物、水和医疗用品,更带来了重建家园的希望。
他们的到来让受灾群众感受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关爱与支持,让他们坚信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都有力量去克服!
帐篷下面,整齐排列着一张张军用单人床,几乎躺满了地震中受伤或重伤休养的人。
从林听筠身边进过一对夫妻,妻子手上缠了纱布,绑在几根树枝拼成的一块板子上,固定着手臂。丈夫的脑袋被掉落的碎块砸伤,裹着层层纱布。
伤者在这场地震中是幸运的,还有许多未知是否存活的生命压在废墟底下。
他们将随车装运的急救药品化整为零,分配给每个医疗队员携带。
医疗队伍除了来自京楠市的,还有全国各地过来支援的,他们陆续分散成几个小队,留下两个小队在赈灾区处理伤员,剩下的五个小队,依次有序的去灾区一线,跟着灾区救援队做紧急救援工作。
当地医院勤务分队的司机搭载着去往一线的医疗队伍,在行进到了315国道庄理路段。
这里四面环山,峭壁陡立,由于多次垮塌,路旁的岩壁上疏松的岩石不时滚落下来。
数十名名护士和医生乘坐的面包车小心翼翼地行进。
医疗队的手搭在腰间的医疗箱上,救援队的几人手里牵着绳,身旁是安静的搜救犬,即便发生动荡,也是安安静静待在座椅旁边。
林听筠的目光和其中一只搜救犬对视上,竣黑的眼瞳,明晃晃的映照着自己的身影,无端的让林听筠想起了一个人,他也总是安静温顺的,专注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眼底都是她的身影。
沉浸在某种思绪间,余震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刹那间地动山摇,泥土与山石倾泻而下。
所有人的手紧紧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好在当时的司机师傅经验丰富,在看到四周峭壁冒着白烟,预感到可能是大滑坡的预兆。
就在汽车全速前行冲出这一路段的瞬间,车后无数大石纷纷落下!
看着车后迅速冒起的浓重灰尘,耳边还是沉重的闷声,章宁萱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好险……”
林听筠从口袋摸出了一颗软糖递过去。
撕开糖纸塞进口里,那阵甜意让章宁萱心底的余惊散去了许多。
看着搜救犬身上穿着的背心,上面有一串数字编号,林听筠问了一句:
“它有名字吗?”
搜救员点点头:
“嘟嘟。”
林听筠想,名字倒是和它略显压迫感的外形很有反差感。
在继续行驶了近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横亘在距离十米的石柱前。
救援队牵引着搜救犬进行搜寻,医疗队也纷纷下来,分别跟在几支搜救小队后面。
他们面前是临原乡的一所学校,周围原本都是三四层高的建筑,还有街道上的居民楼和一楼的一些店铺,学校附近会摆上一些小摊车,一到放学铃声响起,便会有学生从门口涌出,围在小摊车前。
可那都是昨天发生地震前的事情了,那些寄宿在学校的学生或许还来不及逃离就被巨石掩埋下。
清脆响亮的铃声微弱的在那堆废墟响起,只是不再有活力也不会伴随着学生的吵闹声,留下的只有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