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晴好蔚蓝的天空,刘娜忽觉得乌云密布,仿似一阵狂风暴雨落在心头,顿时就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你、你哭什么呀?”韩世川手忙脚乱,“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刘娜眼泪巴巴的大声嚷道:“没得商量,我不同意。”
“你都没听我解释……”韩世川表情复杂,“二哥坏了一个肾,另一个肾就不能再给兰兰了。二嫂要去做配型,如果成功,那就没事了。可万一要是不成功,那就得……”
“就得你去吗?就得你当英雄冲上去吗?”刘娜平日里虽然不是个特别冷静的人,但也很少如此冲动过。她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韩世川为难地说:“虽说我们不是看着兰兰长大的,可现在兰兰需要一个肾救命,我作为兰兰她三叔,亲三叔,能不管不顾吗?”
“我知道你是她三叔,可你也有老婆孩子,你就不能多替我们想想?爸他们来宜江住家里,我二话没说。我每天白天去医院照顾我妈,晚上回来做饭,照顾他们起居,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刘娜边说着又在抹眼泪,“我甚至还在想,兰兰手术费不够,我们还有点积蓄,也能帮忙凑凑……能做的我们都做到了,可你现在还打算给兰兰一个肾。世川,你是医生,不知道少一个肾会有什么后果吗?”
“正因为我是医生,所以才知道只有一个肾也能活,而且对身体基本没什么影响。”韩世川说得头头是道,“顶多就是免疫力下降,身体抵抗力下降,我平时多注意就会没事。”
刘娜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话吗?”韩世川没有逃避她如刺的目光,她冷冰冰地问:“照你这样说,人只要一个肾就能正常活着,为什么上帝要给人造两个肾?”
韩世川瞬间感觉自己这个学了几年医学的人被问住了,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刘娜见状,补了一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的身体要是垮了,宇儿以后该怎么办,谁来照顾他?”
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去,但被韩世川抓住胳膊:“娜娜,能不能再认真考虑一下,兰兰也是你的侄女呀。”刘娜挣脱了他,径直朝着小区大门方向而去,韩世川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紧紧地跟了上去。
刘娜刚走没两步,忽然胸口处涌起一股巨痛,她蹒跚着停下脚步,按着疼痛的地方,顿觉呼吸困难,额头上随即冒出豆大的汗珠。
韩世川被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刚刚跟她说的事刺激了她,慌忙道歉,并把她搀扶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歇息。
“对不起,娜娜,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我不该……”韩世川说不下去了,刘娜的情绪慢慢稳定,但胸口处仍像是憋着一口气出不来。韩世川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几分钟后,她直起了腰,脸色苍白,无力地说:“我也是做母亲的,怎么能不体谅你的心情?可你这样做……那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是无法接受。”
“我知道,我知道……”韩世川连连点头,声音低沉,不敢再刺激她。韩姝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也看不得孩子受苦受罪,可帮人有度,你不能以牺牲自己的健康为前提。”
韩世川尽量压低声音说:“可要是没有合适的肾,兰兰怎么办?她还只是个孩子呀,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不管,你不能这样自私。如果钱不够,你把家里所有的存款拿出来给她我都没有二话。”刘娜依然态度坚决,韩世川听见“自私”这两个字,忍不住苦笑道:“如果不救兰兰,我不是更自私了吗?”
“行,就你大义,就你豪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管不着你,也不想再管。”刘娜转身便走,韩世川叫她不住,只好小跑着跟了上去,拉着她的胳膊劝道:“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
刘娜走了几步,又转身问他:“爸知道你的决定吗?也同意你这样做?”韩世川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出了小区后,径直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离开了,韩世川问她做什么去,可出租车已经一溜烟跑远了。他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家去,韩勇问刘娜怎么没一起回来,他用临时编织的谎言说:“娜娜刚才接到朋友的电话,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
徐若兰却看穿了他的谎言,但这些话不能当着韩勇的面说,回到房间后,给他发了条短信:“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话,不要因为这个事惹娜娜生气,快去哄哄她。”
韩世川不知该如何回复她,拿着手机,感觉浑身不得劲儿。韩勇忽然问:“吵架了?”韩世川一时之间几乎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否认道:“没呀,我俩吵什么架呀,好好的呢。”
“去找她吧,好好哄哄她,让她回家来。”韩勇不听他解释,“刘娜成天伺候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没有半句怨言。换句话说,她没有义务这样做,全都是看在你的份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韩世川怎么突然觉得这话不像是韩勇的风格,但他没点破,应道:“行,我去找她。”
刘娜没地方可去,她虽然从小就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但小时候的朋友早就没什么联系。以前上班时,还有几个能说上话的同事,可自从辞职后,几乎跟所有同事也断了联系。所以,她离开家后,唯一可去的地方就只有娘家了。
她坐在出租车上,满脑子都是韩世川今天跟她说的事,心乱如麻,一直恍恍惚惚的,直到出租车停下,她才想起母亲去了刘蓓家住,不得不又让司机继续朝前开。
赵云芝听见敲门声,开门看到竟是刘娜,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这不是刚回家吗,怎么又来了?”刘娜满脸不开心地进屋后,一屁股坐下,唉声叹息起来。
“你这是……到底出什么事啦?”赵云芝在她身边坐下,缠着她不停地问道。刘蓓听见说话声,从卧室出来,看到刘娜,也跟赵云芝一样的惊讶:“姐,家里没出什么事吧?跟姐夫吵架啦?”
刘娜被刘蓓一眼猜中心思,满肚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刘蓓不由分说便指责韩世川这事做的不对:“姐夫这是被猪油闷了心,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可是你老公,宇儿的爸爸。就算是亲戚,也没有这么帮人的吧,还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刘娜哭丧着脸说:“这不就是嘛,他要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他,现在还要给人捐肾……”刘蓓接过话说:“姐,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同意。先不说只有一个肾了,对他的身体和以后的生活有没有影响,就说下次如果有人需要他的心脏,他也要给吗?”
刘娜听她这么一说,更是眼泪巴巴地流个不停。刘蓓见赵云芝半天不说一句话,忍不住说:“妈,您怎么就不表个态呀?”
“世川他爸知道这个事情吗?”赵云芝问,刘娜愣道:“应该还不知道。”赵云芝于是说:“这样说来,是他自己的主意。你跟他聊过了吧,他怎么说的?”
“爸不知道,他自己的主意。”刘娜摇了摇头,赵云芝沉默了片刻,说:“既然是世川自己的主意,跟他好好谈谈吧。你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我跟他说。”
刘娜却不答应,她怕母亲和韩世川话不投机,到时候争吵起来,又会引发更多矛盾。赵云芝说:“放心吧,我跟他好好说,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刘娜说:“他在家里陪爸。等我冷静一下,自己回去跟他聊吧。”赵云芝却说:“你要是能聊好,还会跑过来哭哭啼啼?”
刘蓓顺着母亲的话说道:“妈说得对,你跟他聊,他会先入为主,觉得你做得不对。我们跟他聊,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而且三个人一起给他施加压力,他才不敢一意孤行。”
谁知道,这话刚说完两分钟,韩世川便突然而至,他看到仨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已知刘娜对另外二人道出了事情真相,于是说道:“娜娜,跟我回家去吧,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别麻烦妈和蓓蓓跟着操心了。”
刘蓓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脾气:“韩世川,你这话什么意思?哦,你现在要把你的一个肾捐出来救你侄女,就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是吧?”
“蓓蓓,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韩世川的解释,在刘蓓听来实际上就是辩解。刘蓓毫不客气地指责他说:“你这样做,有考虑我姐的感受吗?”韩世川道:“我就是因为考虑了你姐的感受,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刘蓓和刘娜都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直没说话的赵云芝这时候开腔说道:“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韩世川轻叹道:“我们家四姊妹,大姐已经出嫁,韩姝将来也是要出嫁的,她们俩没义务为兰兰的事操心。现在二哥只剩下一个肾,捐不了了,如果我不站出来,兰兰的病该怎么办?”
赵云芝缓缓点头道:“这个理由也算是个理由,但没法说服我们,毕竟兰兰不是你女儿,你没必要非得这么做。”韩世川忙说:“我懂,我明白!可是妈,我们设身处地的想想,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永远一帆顺风,如果有一天蓓蓓也需要帮助,我和娜娜是该帮还是不帮?”
这个问题属于灵魂拷问,刘娜看了刘蓓一眼,刘蓓忽然脸涨得通红。赵云芝也分别看了二人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平淡的表情:“世川这话话糙理不糙。”刘娜极力反驳道:“妈,您糊涂了吧,这是打算支持他?”
赵云芝深深地叹了口气:“世川,妈内心里很想支持你,但妈要问你个问题。”韩世川道:“妈,您说。”赵云芝目光深邃:“你是医生,肯定也知道捐出一个肾后,会对你的身体留下后遗症。虽然现在看不出来,可妈问你,要是以后你的身体出了问题,打算怎么办?”
“对呀,你去问问你二嫂,要是你的身体因为只有一个肾而出现问题,他们会不会帮你,会不会照顾你?”刘蓓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刘娜虽然没言语,可她的眼神也出卖了她的心思。
韩世川顿了顿,说:“一个肾不会对身体有影响。”赵云芝说:“妈在电视上看过,有个捐肾给他弟弟的人,后来出现了肾衰竭……”韩世川忙说:“这个只是个别现象。”
“个别现象也是现象,你就能保证这个个别现象不会选中你?”刘蓓的话刹那间令韩世川无言以对,可他经过短暂的沉思,依然无奈而又固执地说:“我没得选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兰兰病了,明明自己可以帮忙,却什么都不做。”
“你已经做了很多呀。你帮兰兰找医生,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后期如果需要钱,你也可以给……你都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刘娜的话让韩世川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姐,你太纵容他了。”刘蓓音量翻倍,“姐夫,你赶紧回去照顾你的家人吧。姐,这儿才是你的家,你的家人都在这儿,所以你不用回去了。”
“蓓蓓,你说什么呢,少说两句。”赵云芝制止了刘蓓,又冲韩世川说,“我们的态度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家里还有客人,你先回吧。娜娜,你也跟着一块儿回去吧。”
“姐,你千万别回去。”刘蓓拉住了刘娜,“韩世川,你自个儿回吧,我姐这段日子就住我家了。你要是想捐肾,那就去捐吧,也没人碍着你了。”
韩世川听了这番话,并没有生气,只是作出起身欲走的样子,见刘娜不看他,也一动不动,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