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姝感兴趣的第二张照片,是身披大红花的崔洁和好多领导的合影。她将照片拿给崔洁看,还问道:“妈,您还记得这张照片在哪里拍的吗?”
崔洁眯缝着眼,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疑惑地问:“这个人是我?”韩姝指着最中间的她:“您再好好看看,这个人到底像不像您?”
“不像我!”崔洁脱口而出,“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好看。”韩姝和廖艳梅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廖艳梅说:“这个好看的姑娘就是你。你年轻那会儿,是真好看,别说那些男人,就说我第一次见到你,都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
“我吗?”崔洁看着照片上的人,又摸摸自己干巴巴的脸,“一点儿都不像我。你们骗我,那不是我。我怎么会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韩姝将照片拿近给崔洁看,崔洁努力睁大眼睛,指着照片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韩姝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她却又收回手指,无力地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唉,但又想不起来了。”
韩姝略微失望,但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这种状况,冲廖艳梅笑了笑,廖艳梅说:“这张照片可是大有来头,当年你妈就因为这张照片,风光无限啊。”
那年夏天,全省举办民营企业才艺大赛,每个市要选出三个节目代表赴省里参赛。作为县级龙头企业的新华水泥厂,自然要派代表参赛。但是究竟派谁去,以什么样的方式去,都是未知之谜。所以,一场公开选拔赛首先在厂子里打响。
“这是代表全市去省里参赛,不仅仅是荣誉,对于自己以后的发展,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廖艳梅回想起那时候竞争的激烈场景,仿佛一切仍历历在目,“每个人都拿出了浑身的劲儿,想要在比拼中脱颖而出。”
厂里原本是打算派出一个团体节目参赛,但后来几经评选下来,觉得团体节目胜算不大,因为每个人的水平不一样嘛,最后决定看打分,结果崔洁带来的个人舞蹈,以最高分获胜。
韩姝都听得入迷了,已经开始想象母亲当年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那该是一抹多么靓丽的风景啊。
“是啊,很美!”廖艳梅依稀回到了当年的选拔现场。当时,她站在舞台的右边,亲眼目睹了整个选拔过程,“你妈带来的民族舞独舞,别提有多震撼,当时她一出场,整个现场的观众就疯了一样叫起来。当她伴着音乐起舞时,怎么说呢,如果你当时也在现场,用现在的话说,也一定会成为她的粉丝。”
崔洁面无表情,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韩姝极力想象着当年母亲在台上舞蹈的情景,从遐想中收回思绪,凝望着母亲的眼睛,沉声问道:“妈,您当年真有那么厉害吗?廖阿姨,您越说我越觉得我爸绝不仅仅是靠那一招英雄救美感动了我妈。”
“也许吧,不过你妈那时候年轻,跟很多别的女孩一样,特别吃那一套。”廖艳梅这话一说出口,韩姝便问她是不是也是那个别的女孩。
廖艳梅苦笑道:“廖阿姨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也别笑话阿姨,实话跟你说吧,阿姨定的是娃娃亲。”
韩姝惊讶的都快合不拢嘴:“我从来都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娃娃亲。廖阿姨,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您当年的娃娃亲是怎么回事?”
廖艳梅和她丈夫瞿昌达确实是娃娃亲,因为俩家父母当年是邻居,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是瞿昌达的父母救了她。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我们双方的父母就定了娃娃亲。”廖艳梅面色红润,“我这辈子算是命运多舛,出生的时候难产,后来又差点被大水冲走,再后来十几岁时又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没救回来。不过啊,总算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好在你瞿叔叔是个好人,这辈子没有辜负过我,我也算是嫁对人了。”
韩姝听了廖艳梅的一生,觉得自己就像看了一部漫长的电影,忍不住感慨道:“有机会的话,真想将您和瞿叔的爱情拍成一部纪录片。现在这个社会,物质生活比您当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婚姻问题越来越成为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不想结婚,闪婚离婚的数据每年都在直线递增,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尤其是离婚率,每年都居高不下,确实是个挺严重的社会问题。”廖艳梅说,“我这个街道办主任,每年都要被叫去调和两口子离婚的事,少说也有十来件吧。日子好过了,各种矛盾反而越来越多,哪像我们那个年代,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怎么吃饱饭,怎么能让家人不挨饿,哪有闲工夫折腾。”
韩姝虽然对小时候父母的生活没有记忆,但能够想象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母是如何将他们四个孩子养大成人的。
“你们家有四个孩子,那时候计划生育也抓得紧,多生一个就要罚款。你妈陆陆续续怀了你们三个,还都生了下来,不知道缴了多少罚款。”廖艳梅给崔洁削了个苹果,又切成小块递到她面前,“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他们是真不容易。反正我是没勇气生四个孩子,估计罚款就得把我罚得倾家荡产。可想而知,他们当年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韩姝频频点头。廖艳梅接着说:“你妈代表市里参加了全省大赛,没想到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之后还跟省里领导合了影,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她从省里回来时,也受到了厂子领导和职工的盛大欢迎。”
“我能想象到妈那会儿有多风光。”韩姝一脸憧憬,“您说我为什么就没早出生几年,要不然就能亲眼目睹我妈风风光光的时候了。”
廖艳梅笑道:“看你说的。那时候你爸妈都没结婚,哪里会有你?”韩姝叹道:“是啊。时光难追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她继续翻阅照片,目光落到了廖艳梅和崔洁的合影上,崔洁穿着红色新娘装,还化了妆,就像变了个人,忍不住感慨道:“妈,您看看您当年的样子,就像天女下凡。”
“是啊,比仙女还好看。这张照片是你妈结婚那天,我跟她拍的。”廖艳梅拿出照片,“崔洁,这张照片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可一直保存着呢。”
崔洁接过照片看了会儿,又转头盯着廖艳梅看,然后说:“这个人也不像你呀。”廖艳梅摸着自己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我那时候跟你一样年轻嘛,现在都老成什么样子了,哪能跟那时候比呀!”
“廖阿姨,您还别说,当年您跟我妈年轻那会儿,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绝代双骄。”韩姝夸张的话语,令廖艳梅笑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崔洁忽然说:“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也穿着红色的新娘装呢。”
韩姝和廖艳梅同时愣住,但又相视而笑。廖艳梅说:“你再好好看看,这个穿红色新娘装的人就是你呀。”崔洁却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是我吗?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呢?我也没那么好看呀。”韩姝见母亲依稀有了印象,开心不已:“妈,这个人真的就是您。您年轻时就是这么好看,赛过天仙。”
崔洁被夸得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还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韩姝乐道:“妈,您要是想笑就大声笑出来吧。”廖艳梅也跟着说:“当年你跟韩勇结婚时,好多人可羡慕他了,说得好听的是祝福,不好听的说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爸是牛粪?”韩姝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声了,“妈嫁给我爸后,没多久就失了业,然后安心在家带孩子。妈,是我们几个连累了您,您这辈子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这个家里,最后却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洁双眼依然盯着照片上的人看着,好像并未听见她说什么。然后又将双眼转向门口方向,轻叹道:“我什么时候结婚了,跟谁结婚的呀!”韩姝道:“您跟我爸结婚的,四十多年了。”
“你爸是谁呀?”崔洁又问,韩姝笑道:“韩勇,韩勇是您丈夫,是我爸。”崔洁举着照片问她:“我跟你爸结婚啦?可你爸去哪儿了?怎么没在照片上呢?”韩姝说:“我爸跟您结婚那天肯定很忙,要不就是招待客人呢。”
廖艳梅附和道:“你爸妈结婚那天,来了好多客人。你爸都忙得快飞起来。不过啊,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事。”韩姝兴致勃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廖艳梅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晚上。
所谓洞房花烛夜,一夜值千金。韩勇和崔洁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到了闹洞房的环节,韩勇平日里那些玩得好的兄弟,一股脑儿全涌进了新房,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连插脚的地方都所剩无几了。
那天晚上,对于喜欢饮酒的回韩勇而言,怎么会错过与兄弟们豪饮的机会,所以在之前的婚宴上便早已把自己灌了不少。入洞房后,亲朋好友开始起哄,想出了各种层出不穷的闹婚手段,他和崔洁都一一配合着。
一开始还好,后来越闹越凶,洞房里传出阵阵欢笑声,呈现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后来啊,我听见崔洁在哭喊,冲进去一看,韩勇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群男人围着崔洁闹得可厉害了。”廖艳梅在谈起这段往事时,脸色变得无比阴沉,“幸亏我当时进去的及时,要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不知道谁趁着混乱之机,像咸猪手一样在崔洁身上摸来摸去,她这才被吓得尖叫起来。但她的尖叫声很快被打闹声淹没,她想要叫醒韩勇,韩勇却睡得像头死猪,一动也不动。最后,她哭喊起来,惊动了赶过来看热闹的廖艳梅。廖艳梅冲进去,赶走了那些闹婚者,这才替崔洁解围。
韩姝瞪着惊恐的眼睛,万万没想到当年父母的婚礼上竟会出现如此不堪的一幕,心里想着当时的情景,要是韩勇刚才在身边,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臭骂一顿。
廖艳梅语重心长地说:“你肯定觉得你爸不是个东西吧?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韩姝不解地看着她,她道出了另外一件事。
原来,韩勇酒醒后,被廖艳梅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了解事情真相后,找到恶意闹婚者,又将其狠狠地揍了一顿。
韩姝听到这里时,整个人就呆住了。从这件事情看来,父亲是讨厌过度闹婚现象的,为什么在韩世川和刘娜结婚当晚,会允许类似恶意闹婚现象的发生?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太看得懂父亲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本来就是一个茅盾的结合体?
廖艳梅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说道:“十多年前,你三哥结婚那天,你们家也出了点事,虽然我没亲眼看见,但大致情况是了解的。按理说,韩勇不会允许恶意闹婚的现象发生,但为什么在自己儿子的婚礼上,又会出现那种离奇的事?”
韩姝也陷入了沉思,将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左思右想却都找不到答案。这时,崔洁说了一句:“天黑了,我要回家。”韩姝看了一眼时间,确实已经出来够久了,于是打算告辞离去。
廖艳梅却将她拦下,支吾着问道:“我跟你妈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娘家人。当年她跟你爸结婚后,也没回过娘家。我听说你妈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回娘家去了?”
韩姝不想跟她多说这个事,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廖艳梅却追着不放,想知道崔洁的娘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韩姝看了崔洁一眼,见她又没再闹着要回家去,于是开始讲述母亲的往事往事。
“我也是第一次去妈的老家,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韩姝将他们此前去火家沟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廖艳梅忍不住握着崔洁的手,心痛地连连摇头:“没想到她这辈子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怪不得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
那一刻,她也似乎明白了崔洁为什么会嫁给韩勇,而且任劳任怨。
“廖阿姨,你们现在练的舞蹈,确定会上今年县里的春节联欢晚会?”韩姝临走前想要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廖艳梅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了,要不然我们辛辛苦苦的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