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检被传送走了,只留下一道烟迹。
陆少实看着那消失的淡云,背手站在原地。
那一刻他心反而静了,留在这里,是他的选择。既然是花力气留在这里的,那就好好干出风火轮吧。
静,树林中,寂静。
一道黑影掠过,悬停在空中。不一刻,数十道黑影掠过,悬停在空中,瞬间将少实围住。
“我们又见面了,陆师兄”
少实抬头一望,看到铁奎下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樊将军,别来无恙”陆少实微笑道。
樊山嘴角不自主的动了动,风吹过,荡开了他们的衣襟。
许久,他说话了。
“陆师兄,投降吧”
陆少实笑了笑,他将手中的笔,高举于头顶
旁边一个六叶羽人突然哼笑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小子要有这份觉悟,我们便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樊山瞪了他一眼,回头与陆少实目光交汇。却见陆少实双眼如水般平静。
“老师我已经送走了,樊将军不必忧虑。这笔举起来,不是交给你的”
樊山皱眉,突然一道破空声愈演愈烈,疾飞而来。众羽人腾身飞起扩散。少实涮腰背仗,对面动作慢的羽人应声倒地。他奋起一跃,扒下转叶轮,向一侧跑去。
樊山摇摇头,无奈的大喊一声
“追!”
羽鸣声响起,少实发足狂奔。他反手打了个腕花,火箭飞行至前。“白露横江”一条光带祭出铺出一条冰道,他搭着这一势,又越出好几丈远。
羽人在空中稳住了阵脚,看清了他的位置,一个个俯冲下来。
“接天莲叶!”
少实用笔向下猛地一掷,冰道升了起来,他控制着弯度,在林间穿行着。身后羽人跟的很紧,越来越近。若不是由于翼展在林中不便展翅,他们早就抓住陆少实了。
“将军,前面是一片悬崖,这小子跑不了多远”一个羽人对樊山说
樊山点点头
“夹住他的去路,软跟随,把他往悬崖逼”
少实慌忙中择路。他发觉这些羽人都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每次他一想旁切时都会大力逼上来让他只能往前走。他感觉不妙,但也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林子很快稀疏了。他打弯不急,冲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悬崖,少实苦笑,他终于知道到为什么。六片羽甲冲出树林,将他的去路围住,缓落而立。
“投降吧”樊山说。
少实向下望望,悬崖深不见底。他转过身
“樊天,你还有机会回头,你要知道自己真正信仰的是什么”
说罢,他微微抬起笔。
樊天目眦尽裂“你不要逼我陆师兄!”
他转回头,平静的看着眼前六人。
“得见诸君,幸会”
说罢纵身向崖边窄桥。队伍中甲兵一抬笔,崖上独梁不稳,他整个人翻身下去。
余人皆惊,樊山伸手欲抓,已经来不及。他们冲到崖边,悬崖万丈深不可测,观之头晕目眩。
“这么深的崖,这小子,估计摔成肉泥了”一个羽人说。
“啪”的一声,他被扇了一巴掌。
“谁让你出诀的!”
所有羽人大惊,赶忙躬身谢罪。那位被打的羽人捂着脸,慌张的看着樊山。
他红着眼圈,眼中凄厉至极。
“如果不是政见不同,如果不是他执迷不悟。他恐怕会是百年来,羽林最杰出的师兄。”
浴兰河畔,一个女子坐在一旁,望着水中点着蜡烛的小纸船静静出神。
花语诀动,紧接着传来一阵缓和脚步声,脚步渐缓,于她身后慢慢停住。
她没有回头,她从气息能判断出来者是一位男子,笑了笑。终于回来了,虽然你是一位男子,却也是我的徒弟。远走一年都不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这一年也不曾见你来信,小白眼狼,这么快就把师娘忘的一干二净了。
——少实远走前,溪月和他约定,让他事成后立马回来看她。
“过来吧,实儿”
“小溪,是我”
她浑身剧烈的抖动,仿佛过了万年,她才转过身来。眼前那个人,粗布褐衣。只是此刻她深信不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她一直苦苦等待的他。
两人眼神交汇,无数无声的言语在此间流淌过。
她狠狠地砸了他一拳,他闷哼一声。
“少实呢,我的徒儿呢?!”
“他没能回来”
福府酒馆
向宇与秋实身旁的桌子上,一个身着长袍的读书人放下手中的报纸,他对面坐了一个斯文的年轻人,
读书人努了努自己嘴上的八字胡须
“我不明白世间有这么多青苔,芳草和绿树可供欣赏。有那么多对开本和三十二开本的书可供浏览,为什么世人要为宪章,民主,正统,君主制、共和制等空话相互仇视呢”
“因为我的邻居因为没有钱付晚餐马上就要饿死了,你这个蠢货”一旁的年轻人回答。
两人抬头,用余光仔细观察对面的这桌人,那年轻人带着金丝眼镜,梳着平亮的头发,看起来不像是个经受过风霜的人。他似乎观察到了旁人的目光,但并不以为意。他站起来,举起桌旁的餐巾,擦擦嘴
“再会了,杏眼兄,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的”
最后这句话向宇听来,仿佛是给自己说的一般。在那个年轻人起身时他也抬起头,这时壮伙计走来,他凶神恶煞地在他们桌上撩下一摞文牒,看了眼周围,低头凑近他的耳朵
“顾主编已经回来,在楼上等你们,后屋右手边第二个小门”
百沙点点头,拿起那摞报纸,起身离开。
一个满头花白胡子的老人弓着腰坐在门口,伞型的花白头发搭在智慧深刻的头颅。此刻他背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盯着炉火,跳耀的火焰在他眼中闪烁,仿佛包含整个大陆的深刻思想。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作响。他手捧着一个粗陋的大马克杯,巨大的靴子和旁边趴着的猫一样大,让人感到他是一个坐在沙发里的巨人。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请进”
两个年轻人走进来,手里拿了一份报纸。
“你好,顾主编。我们是长安书院的教习,写了两篇文章,想交给您”
报纸打开,一份贴嵌在里面的文章显现。
老人双手接过纸张
年轻人看着面前的老人,双手搭结于胸前。看老人的目光从面前纸张划过,心中紧张激荡。
半晌,顾主编抬头,目光从半月形镜片上方透过。年轻人惊了一下,方才那个慈祥的老人形象消失了,此刻,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坚毅如火的战士。
“这篇文章写的真的非常好”
“我争取早日见报”
向宇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那就有劳顾先生了”
顾主编抬头
“大明宫集会被镇压。没有青年人的声援,,这事您怎么看”
向宇停顿一刻,随即缓过神来 “现在他们在一个黑屋子里,昏昏沉沉,和他们讲理想,他们没有理想。他们嘴里叼了一根奶头,长不大,看不见理想。我们要把他们嘴里的奶头拔掉,再扇一巴掌。一定要让他们醒来”
顾主编点头
向宇停顿一刻,然后又悲怆地补充道
“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终极的真理”
顾主编笑
他放下手中茶杯,伸手在空中一划,
“这个城市的诗意,本就是终极的浪漫。没有必要把一个终极的道理告诉大家,让他们看到这个图景,这个来源于这个时代无数人伟大的理想和真心的图景,就足够了”
他看向他们,继续说着
他回过头,眼中有光地笑着
“理想和良心,本就是同义词”
从此长安日报的文章里多了一个作家。 他不知名,大家只知道他的笔名是向宇。他好像是从深渊里来, 写各种故事文章。
他写卖淫的女人,杀人的贩子,自私的小市民。他将它们刻画的很深刻。他不是经常站在一个圣人的角度去评论他们,而是好像他们是镜子,经常对着他们剖析自己。好像如果自己,如果某种机缘巧合,一个岔路走不对,他也会和他们一样的境地。他能救他们,也纯属是自己运气好,多收到了上天的照顾而已。在描述他们的小心思的时候,那些虚荣,懒惰,好色,等等弱点,他都一一把自己也放上去了。他刻画人的自私懒惰,长安一向自诩的精神文明第一次遭受最严重的痛斥。他诅咒时代,对苟活的人也丝毫不给予任何同情。他抨击那些虚伪的说教,斥责那些安于现状的慵懒。看书的人将手中书卷放下,内心的震动久久不能平静。
看了他的作品,不能不懔懔地反省自己的灵魂究竟已否完全脱卸了几千年传统的重担。这个时代的,生活着的人们,还无往不被枷锁所牢牢控制住。他的语言像一团火,在无名的黑暗地下奔突,烧尽心底的卑污龌龊,煎干陷人的朽腐。
语涩心艰辨者稀。他给世人留下沉思,透过他那伤痕累累的身心和热烈而冷峻的文字,灼然可见一个令人战栗的中华民族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