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禾唇角轻勾,眼神冷漠又不屑,仿佛丝毫没将他们看在眼里,轻蔑的扫了一眼,便别过了头。
宋老太瞪大了眼睛,第一个不满。
“这死丫头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她奶奶,她竟敢这么不尊重我!真是反了天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宋老头也气哼哼的。
“我们宋家的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家族里出了一个这样不尊重长辈的白眼狼,祖宗们在天有灵,可千万不要放过她!”
一旁的杜大嫂简直要笑出声。
“还宋家呢,人家认你吗?”
“你们有功夫在这里鬼叫,不如先关心一下你们孙子。”
提起宋世佑,三人更着急了。
龙子强和马尚飞、姚大闯几个在团伙内地位比较重的,早就被一一被押解下车,扭送去了看押的地方。
宋老太和宋老头拉着旁边几个刚搬到军区来住的军嫂问了半天,几人都说只看见了龙子强和马尚飞几人被押走,完全没看见宋世佑。
三人站在原地等了半天,眼看着负责押送的车辆都已经调头准备离开了,三人急的直跺脚。
“我大孙子呢,怎么这些人都回来了就没把我大孙子送回来,难不成林初禾那个小贱人私自把我的孙子扣起来,想欺负他?”
杜大嫂几人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
“你是来搞笑的吧?多大的脸啊,值得让人家林初禾把你孙子扣下来欺负?人家什么级别你孙子什么级别?你孙子可是罪犯,多和他说一句话人家林初禾都怕丢面子吧。”
“真是一家子法盲,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
宋老太被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根本顾不上和这些人吵,急急忙忙的找人询问自家孙子的下落。
在场的人她几乎都问了个遍,没人知道宋世佑去了哪里。
黄春花和宋老太急的都快哭了,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跑去问守内门的哨兵。
宋老太上次硬闯内门被警告阴影还在,自己不敢上前去问,一把把黄春花给推了出去。
为了儿子,黄春花也只能大着胆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
“这位小兄弟,你也是部队里当兵的,你肯定知道的消息比我们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儿子宋世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没和这个姓龙的一起回来?”
“之前我听广播说,他们明明是一起被抓的呀……”
好巧不巧,今天在这里上哨的还是江河和徐杰。
两人是见识过这一家子软磨硬泡的本事的,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
加上今天一早领导已经发了话,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干脆和他们说了实话。
“宋世佑的确不在这几辆车上,而是在后面的车上。”
“后面几辆车和军区也不是在这里交接,而是在军区合作的殡仪馆停尸房。”
“殡仪馆”三个字一说出口,黄春花瞳孔都在震颤,瞬间大脑空白,身上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去了一半,就连吐字都变得艰难起来。
“什……什么意思,怎么会直接把人送去殡仪馆停尸房?我儿子好好一个人,去停尸房干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黄春花的音调不由得拔高,惊恐中带着不敢置信,瞪着眼睛质问。
黄春花的反应还算正常,江河二人刚想回答,不正常的宋老太和宋老头火箭一样直接从后面冲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江河和徐杰的衣服。
好在两人反应速度极快,立刻将枪横在了身前阻挡,厉声警告。
“请你们注意分寸,再伸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宋老太没抓到对方的衣服,就开始边哭边撕扯自己的衣服,发疯一般抓头发、跺脚,冲着江河和徐杰两人大吼。
“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直接送去停尸房,你们是看我儿子现在被关禁闭,孙子又被抓住了,觉得我们老两口好欺负,故意用这种话阴阳我们,诅咒我孙子是不是?”
“你们还是军人呢,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们领导是谁,我现在就去告!”
江河和徐杰一脸无奈。
这老太太怎么每次出事,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自欺欺人,还吵着嚷着把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拿别人撒气啊?
他们从前对宋承义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现在因为宋世佑还有这一家子,那点好印象早就败光了。
真是一家子奇葩,怪不得宋世佑做得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
两人对宋老太的套路几乎已经了如指掌,眼看着宋老太大吼大叫完,就知道她这是蓄力完成了。
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接下来的步骤,一定是坐在地上拍着地又骂又哭。
——果然不出所料,宋老太骂完最后一句“你们这群见不得人好的东西”后,屁股往后一撅,尾巴骨往下一沉,“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熟门熟路的用手拍地,在哭声里开骂。
“丧尽天良哟!看我孙子被押回来了,人人都想落井下石,还想诅咒我孙子死,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啊——”
听宋老太又开始了,旁边邻居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恨不得暂时失去听力,免受折磨。
眼见宋老太和宋老头还要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江河和徐杰赶紧打断。
“三位,我们只是如实陈述事实,宋世佑早在对战抓捕的过程中已经被击毙,运回来的只是遗体。”
“我们已经接到通知,遗体检查过后,允许家属自行处理,三位如果不信,可以亲自去停尸房查验。”
“请不要继续在这里大喊大叫,否则我们将依规处置。”
两人说完,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持枪目视前方,不再理会地上坐着的宋家老两口。
宋老头和宋老太面面相觑片刻,发觉对方说的似乎并不是假话,也没理由说假话,脸色瞬间就白了下来。
宋老太拽着宋老头的衣服,颤颤巍巍站起来,慌的声音、身体都是抖的。
“老……老头子,我刚刚没听错吧,他说……说咱们孙子被……击毙了?”
宋老头听的眼睛又直又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一般,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
宋老太实在太震惊太恐慌,再想掩耳盗铃也无法骗过自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原本健壮如牛,能骂能打的老太太,脆弱的像是风中颤抖的枯叶,抓着宋老头的胳膊,险些站不住。
老两口想哭,可大脑却像是被这消息屏蔽了,无法识别情绪一般,悲伤堵在脑子里根本发泄不出来,想哭却哭不出眼泪,只觉心口一阵阵发酸胀痛。
宋老太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干张着嘴,脸部肌肉疯狂抖动,声音枯竭般的嘶哑——
“孙子,我的孙子……”
那是她盼了那么多年才盼到的孙子,好不容易养大了,竟然就这么没了?!
与宋家老两口不同,黄春花几乎是被悲痛正中胸口。
听见这消息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硬而茫然的站在原地,灵魂像是瞬间被抽走了一般,时间的流逝都好像在这一刻变慢了。
记忆在脑海中反复闪过。
她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得知怀孕时的忐忑。
当时她还没有和宋承义结婚,又知道宋家老两口重男轻女,生怕这一胎是女孩,几乎从得知怀孕的那一天开始,每天都在战战兢兢。
怀胎十月,她不知暗自祈祷了多少次,才终于盼来这么一个儿子。
当时生下儿子的时候,她简直要高兴疯了,以为自己终于能母凭子贵,成为军官夫人,彻底扬眉吐气了。
后来虽然没有真正过上好日子,还被公婆磋磨、被丈夫冷待,但有儿子陪在身边,她就觉得未来充满希望,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儿子看作她生命里唯一的希望、光亮和底气。
可现在,她的希望没了,光亮灭了。
她的世界像是在这一刻宣布彻底崩塌。
巨大的痛苦笼罩下来,黄春花一时间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
她艰难的凭着本能深呼吸,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吸气的频率变快,头脑发晕,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
黄春花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儿子一眼,便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旁边几个军嫂看她脸色白的发青,眼角还挂着一行泪,嘲讽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变为了叹气。
“哎……再怎么说也是个当妈的,单纯从母亲的角度出发,儿子突然死了,估计是伤心坏了。”
在场的军嫂大多都是当了母亲的,虽然平时讨厌黄春花,但这种时刻,还是保留了一份善意,不愿太尖酸刻薄的对待她。
“算了,虽然她儿子是自作自受,但人都已经死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帮帮忙往旁边树荫下抬抬,再找人帮忙看看吧。”
军嫂们自发的帮忙将黄春花往树荫底下抬了抬,甚至没起意让宋家老两口处理。
因为她们都清楚这老两口的尿性,他们平时就巴不得黄春花早点死,这种时候更是顾不上,根本不会管。
——正如她们所料,宋家老两口扭头看了一眼正靠在树荫底下晕着的黄春花,连个屁都没放,仿佛没看见有这么个人似的,继续为孙子的死悲伤。
缓了半天,老两口总算缓过来了些,一边哭一边恶狠狠的抬眼,死瞪着正和盛京军区负责人谈笑风生的林初禾,看的眼睛都要冒火。
“凭什么我孙子死了,这个小贱人还能这么好端端的站着?”
“她就是个我们宋家都不愿意承认的种,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此话一出,原本还觉得她们一大把年纪突然没了孙子有些可怜的新邻居,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怜悯。
“这话说的也太恶毒了吧?”
宋老太根本听不进其他的话,脑海里无数种设想往外冒。
“我知道了,看这死丫头的得意样,她肯定是故意到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是她,肯定是她故意害死了我大孙子!她就是想故意气死我们!”
宋老太越想越笃定,悲伤一时间转化为了愤怒,她抬脚就要往里冲。
“林初禾,你个死丫头,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我孙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算命的早就算过,你和我孙子命格相冲,你是夺了我孙子的气运才有了今天,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该是我孙子的,凭什么他死你却活着?你就该去给我孙子赔命!”
然而林初禾却权当没听见,别说转头回应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宋老太。
宋老太两眼通红,疯了一般往里冲。
江河和徐杰眼疾手快,立刻上前阻拦。
然而这老太太刚才还看着摇摇晃晃,悲伤脆弱,此刻却像是头发了疯的公牛一般,也不知哪来的莽劲,拼了命的冲撞。
被拦的急眼了,老太太直接用脑袋当武器,一头撞过去。
徐杰一个正当年纪的精壮小伙子,愣是被这老太太一脑袋杵在胸口上,顶的倒退了两步。
江河连忙上前帮忙,语调严肃。
“第二次警告,部队驻地,绝不允许擅闯!再有一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宋老太正气的两眼冒火,根本听不进去这警告,闷着头还要往里闯。
宋老头赶紧擦了一把眼泪,上前抱住老太太的腰使劲拦着。
“老婆子,你忘了上次咱们硬闯他们干了什么吗?”
“孙子现在出了事,儿子又在被关禁闭,咱们家就剩下咱们老两口了,咱们可不能也被拘留啊,不然谁替孙子处理后事,咱们可不能让世佑走的不安心啊……”
宋老太动作这才收敛了些,不再继续往里闯。
可她看着林初禾光鲜亮丽,受人尊敬的站在军区里,还将她这个亲奶奶视作无物,丝毫不放在眼里,她就控制不住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恨意。
这份恨意无处发泄,她气得疯狂跺脚、扯衣服,咬着牙撕扯头发,隔着内门疯狂大骂。
“林初禾,你这个小贱人,你连自己的亲兄弟死了都毫不在意,明明看见自己的亲爷爷奶奶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肯定不得好死,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宋承义很快也得知了儿子的死讯。
他虽然没亲眼看见外面的情形,但想也想得出来,家里一定会乱成一锅粥。
尤其是他那对爹妈,肯定会到处找人算账,谁见到谁遭殃。
宋承义虽然也很悲痛,可悲痛之余,又有一种诡异的轻松感。
宋世佑死了,他在这种时候也不用回去面对父母亲人,不用疲于应对,心力交瘁,可以心安理得的待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独自消化悲痛。
宋承义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关禁闭,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的可爱模样,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宋承义心里也很难受。
但这些让他难过的回忆,大多是宋世佑小时候的。
这孩子自从上了学以后,就越发的让人心累。
学习学不好,工作也工作不明白,给他机会他都不中用。
宋承义虽然从前不说,但带这个孩子,当真有一种带不动的感觉。
可偏偏这带不动的家伙是他亲儿子,出于责任,他还不能不管不问。
现如今人一下子没了,他倒莫名觉得肩上的担子轻松了些。
而且其实宋世佑死着回来,比他活着回来事情更轻松简单些。
他如果活着回来,到时候组织上一旦审问起来,这小子禁不住问,说不定还会抖出一些他的事,牵连到他。
现在……他唯一的儿子已经没了,看在他如此悲痛的份上,领导应该不至于继续抓着他责罚,应该会照顾他们的情绪吧?
毕竟组织上对待下属一向体恤,应该不会做的太绝情。
想到这,宋承义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但一想到这份轻松是唯一的儿子的死换来的,他又忍不住的叹气。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宋家这一代的独苗苗。
但没有办法,必须割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毕竟人已经死了,再痛苦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好好的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
未来……
宋承义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怎么就没再生个儿子出来。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宋世佑身上,最后全部白搭。
现在生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宋承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如果现在怀上,足月生产,孩子明年出生……
这么算的话,从怀上一直到他十八岁成年还需要十九年。
十九年才只是个开端,接下来孩子入伍,先从新兵练起,想要得到提干的机会,至少要等个两三年……
林林总总加起来,想要再生个孩子培养起来,少说也得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啊……他那会儿都该退休了吧?
宋承义有些绝望。
再生一个根本来不及。
他按着太阳穴想来想去,想要下半辈子有依靠,他竟然只能指望林初禾。
其实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认回林初禾是他最好的选择。
年轻漂亮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受领导看重,这要是他的女儿,他脸上得多有面子?
说不定他也能沾沾林初禾的光,把职位再往上提提。
可惜,他早已经把林初禾和林卿云给得罪完了……在训练营的时候他已经亲眼见识过,林初禾的性格和林卿云简直不要太像,母女两个都是认定了一件事基本不会反悔的。
她们估计轻易是不会认他了……
宋承义狠狠搓了搓脑袋。
“可怎么办啊……”
另一边,宋老头和宋老太去问了一下停尸房的位置,得知竟然在郊区,坐车都要二三十分钟,老两口更崩溃了。
“我孙子死了都要把他放的离我们那么远,这不就是欺负我们老人家吗,我们的命怎么就那么惨……”
停尸房实在太远,宋老太还记恨着林初禾,生怕自己过去了,林初禾就趁机离开了。
老太太想了想,反正孙子已经死了,早去晚去会儿都差不多。
但她不能这么轻易的放林初禾走!
“我今天非要把那死丫头给拦下来,好好问她到底是怎么把我孙子给害死的!”
老太太把眼泪一抹,倒腾着腿就往正门去。
宋老头也赶紧跟上。
老两口在军区正门口蹲着,林初禾在里面开会、做汇报花了多长时间,她们就等了多长时间。
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再到傍晚。
散会以后,林初禾和陆衍川还特意留下来,在盛京军区交接负责人的陪同下,尝了尝盛京军区食堂的伙食,吃饱了才乘车告别。
从军区大门出来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
驾驶员正常开着车出来,刚要提速,前面两道黑影猛的扑了过来,张开双手拦在前面。
驾驶员吓了一跳,一脚刹车踩下去。
“嗤拉——”一声,车子一个猛刹,堪堪停在了那两道黑影身前不足半米的位置。
驾驶员皱了皱眉,刚想摇下车窗问是谁,就见那两个黑影张牙舞爪的奔了过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疯狂拍打林初禾那一侧的玻璃。
“下来,你这个死丫头,臭贱人,快给我滚下来!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就别想走!”
陆衍川面色一沉,绷着一张脸立刻就要去拉车门替林初禾解决。
林初禾却突然伸手阻拦了他的动作。
陆衍川有些不解的扭头一看,只见林初禾仿佛对这老两口的行为早有预料一般,面不改色的端坐在那里,风轻云淡的冲他笑了笑。
“不用麻烦你,一点小事,我自己解决。”
陆衍川愣了愣,就见林初禾已然将车窗摇下了一半,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而是面色冷漠的扭头,不带一丝感情的问。
“二位这是想问什么?”
宋老太见林初禾不光对她们没有一丝尊敬,态度甚至冷淡的连对陌生人都不如,瞬间像是遭到了莫大的侮辱,抬起手就想给林初禾一点“教训”。
然而她胳膊刚顺着车窗玻璃上的缝隙伸进去,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林初禾反应极快的一把钳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捏,一拧——
明明林初禾动作看上去那么轻巧,劲却格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