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
面对李玥妩关心的眼神,她略略摇头,声音沙哑道:“生死有命,我都看开了。”
只是姨婆走后,她在世上就再没了血缘亲近的人了。
李清远出去时仪表端庄,衣衫整洁。回来时衣摆沾满泥土,面颊上也染了些,手里还提着一串用草绳串在一起的小鱼。
“姑姑。”
瞧见李玥妩,他才稍稍端正了姿态,面上略有囧意。
表侄媳剜了眼自家的皮猴,紧张的看向李玥妩。
“实在是不好意思,娘子您看这……”
“无事。”
李玥妩招手让李清远上前,拿了帕子小心帮他净面。
李清远显然心情不错,眉眼都是疏朗的笑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姑姑我方才同几位小郎君去看了春耕……”
李玥妩的眼神始终柔和,耐心听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
李清远后知后觉,才有些难为情。
之后的两日,李玥妩也拜托了表侄家的小孩带着李清远,上山下河见识了一番。
会试举行那日,三人才启程回去。
小馆闭门三日,邻里瞧见她们纷纷上前寒暄,孙婆婆留下交际,李玥妩和李清远去卸了门板,将上面歇业的牌子也收了。
一切仿佛如常,直到放榜那日,一学子敲响登闻鼓,状告科举泄题。
朝堂之上,霎时风声鹤唳。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只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直到一群官差围了小馆。
为首的官差看着凶神恶煞,他旁边跟着的衙役倒是小馆的常客。
“大人,这是?”
孙婆婆端着小心翼翼的笑,询问看向旁边的王官差。
“据人举报,你家食肆参与考卷买卖,你是店家?跟我们走一趟吧。”
眼见他们要上前捉拿孙婆婆,李玥妩褪下罩衣走了出去。
“奴家才是小馆的主家。”
为首的官差意外店家竟是这么年轻的小娘子,将她打量一番,道:“那就同我们走一遭吧。”
“烦请大人稍等,奴家有几句话要叮嘱。”
得了官差同意,李玥妩也并未多说,只叮嘱孙婆婆安抚好李清远。若是她十日不见归来,便去张大人府上寻求帮助。
官差见惯了犯人们哀嚎啼哭,她这般从容淡定倒是少见。
冷峻的脸上也有了些缓和,难得安慰了一句:“只是照例询问,若是清白,两日便可放归。”
毕竟刑部大牢这几日塞满了人,也空不出地方关押无关紧要之人。
从青杏巷子往刑部一路走去,路上引得许多人围观。
听说是牵扯到科举舞弊之事,众人更是指指点点。
刑部大牢建在地下,从一侧小门进去,眼前就暗了下来。
煤油灯盏的光线昏黄,里面的场景看的并不真切。依稀能看到两侧牢房里都站满了人。无人敢出声嚎叫,这样只会引来一顿鞭笞。
空气里夹杂着腐朽和血腥味,叫人窒息的难闻。
“到了。”
官差打开一间牢门,里面已经有不少女人。
她们或是麻木,或是绝望,没有人在意多出来的李玥妩。
李玥妩寻了个空缺的地方坐下。
牢房不大,有十来个人,地上铺着杂草,上面是一张布满污垢的竹席。十多人晚上就睡在这上面。
隔日,李玥妩就被提审了。
负责审问的就是昨日带她过来的官差。
“湖北峡州府秭归县李氏,何时,因何事来京?”
“四年前因家乡发水,双亲兄长皆亡故,无奈上京寻亲。”
官差记得,四年前湖北洪灾,受害者无数。阖家上下只余姑侄也实在可怜。
“据犯人交代,曾在小馆买卖试卷,你可知晓。”官差仔细观察着李玥妩的神情。
“奴家不知。”
官差皱眉,问:“你为何毫不惊讶?”
李玥妩道:“那日官差抓人,奴家认出其中有几位曾在小馆用过朝食,故而心中有所猜想,并不十分惊讶。”
官差步步紧逼:“小馆来往客人无数,你怎会记得他们?”
“小馆开张至今,唯有他们剩下吃食,故而记得格外清楚。”
官差听她这么一说,突然记起曾听同僚说青杏巷子有家小馆做的吃食格外美味,想来就是这小娘子开的了。
看她举止端庄有度,言谈不疾不徐,想必遭灾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娘子。沦落为这般下场,实在是世事无常。
提审后,李玥妩又换了牢房。
这间显然比先前的好一些,里面只关着四人,都是打扮得体的妇人婆子。
她们甚至还有闲心交谈。
瞧见李玥妩,几人皆是一愣。
好一个气质出尘的女子。
牢房是什么地方,便是官家贵女来了也难免慌张狼狈,她虽然衣衫褶皱,神色却不见惧意。一双眸子含水,平静无波。
一个身材臃肿的婆子回神,挪出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
“你是因何事被抓来的呀。”
李玥妩谢了她的好意,简单说了缘由。
几人皆是一阵唏嘘。
“实在是无妄之灾。不过你放心,我等只是受了牵连,很快就能离开了。”
然而,牢房里的其他人先后都被放走,过了四日,李玥妩和最初同她搭话的婆子还被关着。
婆子不知是装的好,还是真心大,全无紧张之意。
这日,她又同李玥妩聊起在官宦家的见闻。
“我曾随着夫人去永宁侯府参加老侯夫人的寿宴。你知道永宁侯府吧?”见李玥妩点头,她才继续,“永宁侯四年前接回了一个养在乡下的女儿,便是如今的宸王妃。”
听说宸王对这位王妃一见钟情,亲自求了赐婚圣旨,十里红妆将其迎娶回府、王妃三年无所出,夫妻二人还是恩爱非常。
“人人都道宸王妃淑慧贤德,”婆子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永宁侯府有我同乡,听她说那都是装的。宸王妃养在乡下没什么见识,不仅行事无度,还气量狭小,心肠极为歹毒。有个丫鬟私下议论她言行不及大小姐,就被活生生给打死了。”
将人生生打死,确实狠辣。
但盛京处处是贵人,寻常百姓的命似乎更廉价一些,她听过不少类似的传闻,竟也觉得习以为常了。
婆子后来又说了许多,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而在家中苦苦等候的孙婆婆和李清远心急如焚,一日比一日绝望。
孙婆婆日日天不亮就在刑部门口等着,犯人们放出了一批又一批,等到刑部衙门落锁,不见李玥妩才回去。
“状元客栈的店家都被放出来了,我家娘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孙婆婆早上起来,堵在巷口,等着王官差当值,见他出来,忙上前询问。
王大人见四下无人,才松口说了一句:“上面有人交代,要给你家娘子一些苦头。不过刑部忙的脚不沾地,无人为难于她,只是要多关一些时日了。”
孙婆婆连忙道谢。心中已是冰凉一片。
刑部岂是好待的地方,还有不知是谁的贵人交代,娘子这时怕是已经吃尽了苦头。
我的娘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