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李玥妩摇头。
“裴大人可有事?”
裴泓之没有答,只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面上缓缓露了笑意,神情也渐渐放松。
他后退了一步,往寂静的街道上扫了眼,询问:“陪我走走?”
李玥妩没有拒绝。
时至黄昏,残阳余晖在屋脊上撒下一片金黄。
很快,连最后一丝光也收尽。
李玥妩落后裴泓之半步。
谁都没有开口。
发现李玥妩落下,裴泓之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行,之间始终隔着半臂的距离。
“李玥妩。”裴泓之叫她的名字,听她应了,又不知要说什么。
或许,他本也只是单纯想叫她而已。
李玥妩也没有追问。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青杏巷子。
“今日,发生了一件事。”裴泓之说,“其实,我心中早有预料,然而被证实时却也难免失望。”
他停下脚步,看向李玥妩。
“你有过吗?这样期待落空的失望?”
李玥妩嗯了声。
在巧娘指定裴泓之审理李家村灭门一案时,她心中也有过期待。
她很少许人期待,很久之前,有一次,裴泓之是第二回。但往往有了期待,结果稍有不如意就容易叫人生出怨怼。
她不怪裴泓之。
牵扯着两个皇子,裴泓之也有自己的难处,可总是有些失望的。
裴泓之没有追问,沉默了片刻,又道:“世人赞我才德,称我君子,实则义以为质,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我约莫只能占其二。”
李玥妩能感受到裴泓之情绪的异样。
从前他总是克制,风光霁月。今日不论是出现在小馆门口,还是邀她散步,或者是方才的话,都与他先前不同。
似是解下了某些约束。
天渐渐暗下来。
有风生起。
李玥妩晚膳后摘了头巾,盘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只简单编着。碎发被晚风一吹,扫过她面颊。
裴泓之看着,袖中的指尖动了动。
“起风了,很快就该入秋了。”
李玥妩看向河面,上面摇摇摆摆飘过几盏做工拙劣的灯。上面的烛火已经灭了,不知还能否将生人的话捎去忘川。
再有十日,就是李家村三百一十八口的忌日了。
若是为他们每人点上一盏,这窄窄的河道怕是载不住那许多的冤魂。
“回去吧。”
裴泓之说完却没动,依旧看着李玥妩。等她转身,才跟上。
无为和无厌远远坠在两人身后,见他们返回,避到了路边。在裴泓之经过时,递上了斗篷。
裴泓之接过,抖开后披在了李玥妩身上。
“你风寒刚愈,别再惹了凉。”
见李玥妩没有动作,他又认真的给系上了带子。
而后,双手顺势按在了她双肩。
“李玥妩,”他与李玥妩对视,“你当知道,我对你起了旁的心思。”
不待李玥妩开口,他又继续道:“我知你对我无意,眼下情形,我也不能许你往后,就只是说与你知晓。”他身处旋涡,不能再拉上李玥妩。
“我从前,不懂情爱。”裴泓之笑了下,“如今也不好说懂。只是想着你就觉得心安,不消说什么,瞧见你就生出了欢喜。”
李玥妩不知说什么。
拒绝?他似乎无所求。
“进去吧。”
裴泓之终是没忍住,将她面颊上的一缕发丝揽了过去。
冰凉的指尖拂过面颊,李玥妩下意识退了一步。
裴泓之并不尴尬,自然收回了落空的手。
“白日说的话你记在心上。会试前,我应当无甚机会再过来,无为会盯着小馆,有事也可直接寻他。”
他眼神温柔,凝视着李玥妩。
“我看着你回去。”
李玥妩微微欠了下身,脚步没有迟疑的进了小馆。
看着她的身影被门板彻底挡住,裴泓之又站了会儿才登上马车。
坐在前室赶车的无为和无厌相视一眼,心中惧是惊涛骇浪。
习武之人,往往耳聪目明。
方才主子对李娘子说的那番话,他们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主子心悦李娘子,然,李娘子对主子无意?!
若非对方的神情与自己一样的震惊,他们只怕是要怀疑听岔了话。
可,细想之下,早就有迹可循。
消息若传回江陵,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老夫人为了主子的婚事没少发愁,生怕主子终身不娶。晓得主子动心,但对象是个商户女,不知老夫人是喜是忧。
李玥妩进了小馆,后院亮着灯。透过撑起的窗户,能看到李清远捧着书在认真阅读。
她没有打扰,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后躺在床上,李玥妩眼前闪过裴泓之为她梳理头发的画面。
这人实在奇怪。
并非她自轻,在这个时代商贾的地位本就低下。即便是李家人犹在,她的出身也远够不到叫裴泓之入眼的高度。
裴泓之出身世家大族,门当户对是他们择妻的首要条件。便是选妾,也要家底清白。
李玥妩以为与裴泓之的交集最深便是李清远。
可裴泓之却说了心悦她。
这便罢了,左右她不愿,裴泓之强求不得。
可他又无求。
李玥妩翻身,望着外头朦胧的月色,难得叹了口气。
她心中装着太大的事,再挤不进去一点情爱。能分神想想,已是极限。
她闭上眼,抹去旁的思绪,很快就模糊了意识。
画面忽得又清晰起来。
“姐姐,姐姐。”
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
她看清眼前的少年。
记忆仿佛早就遗忘,可她又在瞬间认出他。
“姐姐别睡了,我们快走,地下研究室就在前面。一切都要结束了。”
少年拉着衣衫褴褛的女人,拼命奔跑。
画面一转,光线变得昏暗。
衣衫褴褛的女人身体蜷缩在不足一米高的铁笼中。
李玥妩甚至记得空气中充斥的霉味。
少年站在不远处,与她要解决的目标——人体研究实验室的创立者,站在一处。
“那些人体质太弱了,她不一样。”少年说,“殷家顶着巨大风险支持你们做研究,希望这次不要再让我们失望。这样窝囊的日子,我过够了。”
笼中的女人没有太大的反应。
异种出现后,她就被安排负责保护殷家。四年的时间,纵然他们再遮掩,以她的敏锐不会一无所知。只是,她以为少年是不同的一个。
“放心,我会小心,这次绝对会成功!”
装着异种褐色血液的针管刺破皮肤时,女人抬头看了眼少年,按下了藏在皮肤下的芯片。
接收到信号的第九局,触发了早就安装在实验室的程序。
轰鸣声中,少年没有惊恐,平静与笼中的女人对视,眼中只有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