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孙婆婆忙问。
李玥妩沉默片刻,忽得微微挑起了唇角,语气含着嘲讽,轻轻道:“今天这出,八成是顾昌明演给我看呢。”
她方才就觉,顾昌明情绪太外露。
故意挑衅小公爷,引起他的怒火,又说出那样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叫人心生好奇。
嚣张的样子,跟四年前追杀她们时颇为迥异。李玥妩起初当他阴暗中爬行太久,性子也癫狂了。可再细想,分明是故作演技拙劣,在她面前露尾巴,引她上钩呢。
辅国公是宸王的舅舅,小公爷和宸王乃是表兄弟。按理,顾昌明与杜家有仇,与宸王自不会相宜。
那么,他效忠的对象很大可能就不是宸王。
既不是宸王,又不是被废的太子,那么,四年前还能指挥武德卫的人,似乎也只有一个人选。
当然,她是说大概。
也许,顾昌明对她的疑心没有消,演这场戏,明着在她眼前跟宸王划分界限,实则是为宸王开脱,宸王就是他的主子。
至于顾昌明跟宸王外家之间横着的一条人命。
李玥妩心中暗讽。像顾昌明这样能对无辜百姓痛下杀手的人,踩着亲人鲜血上位也未尝不可能。
但不管是出于哪种缘由,只要李玥妩是他要找的人,在分析出因果之后,定是要往宸王身上使力。顾昌明只要盯紧宸王,就能将人揪出来。
一样的招式,他竟不怕再失手叫宸王伤着,看来是做足了准备。
李玥妩掐去青菜上的干叶,眸中蕴着深渊。
顾昌明为了钓鱼兜这么大的圈子,定是静王不曾把自己在“刺客”面前祸水东引的事情道出。
静王应该巴不得她找上宸王,最好是将其了结了。
可真是一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或许,她能从中做些谋划。
李玥妩没有给孙婆婆多做解释,只叮嘱她一切往常,莫要露出异样。
想来,以顾昌明谨慎的性格,肯定还会安排暗哨继续监视小馆。
他想唱戏,那就奉陪。左右,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统领,你说,她会是吗?”
等郑柏离开,跟在顾昌明身边的属下才压着声音问。
顾昌明面上全然不见方才张扬、狠厉的神情。他指尖在扶手上轻扣。
“静观后效便知。”
属下迟疑道:“若是她没能看出您计谋呢?”
顾昌明停下手上的动作,道:“那就说明,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个人,四年前就能钻人心的漏洞,在他们上百人的围捕下几番脱身。又在他重整旗鼓,追查到落脚处时,用一具烧焦的无名尸死遁,叫他放下防备,以为事过境迁,彻底放下。
十三四岁的少年,四年前就多智近妖,如今只会更甚。
再现身,就是高调盗窃武德卫兰台,将朝中大臣的目光都引到了正德十年武德卫的行踪上。而后又配合李巧儿,将李家村的灭族的事彻底掀开。
在知道真相远非徐苻所说的那般后,选择再次蛰伏。
李巧儿自戕后,他一直暗中盯着,直到裴泓之命人将其尸骨安葬,也未曾见一个可疑的人影出现。
这样深知人心,聪慧坚韧的人,又岂会看不穿他粗陋的计谋?
看得穿,但也一定会冒险去试。
相比重兵戍卫的皇宫,宸王自然更好接触。
“属下觉得,她应当不是。”
他未曾参与过那次的围剿,但只从统领带去的人被尽灭就能猜得到那人武功之高强,又怎会是个体态纤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
两者相差太大,他实在不能一并联想。
“我从前也未怀疑过。可四年过去了,盗窃兰台、保护李巧儿的人身形都不高,比四年前相差并不多。南方儿郎虽多身形矮小,但作为习武之人,也总是要高些。相比之下,是女子的可能则更大。”
顾昌明顿了下,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花楼那边查出的几人也要继续盯着,不能放松。”
“那我们为何不能直接将人拿来,严刑拷打,她一个女娘……”再如何,也总扛不住武德卫二十八道酷刑。
顾昌明摇头。
“御史台上至赵中丞,下至张谏官,都与她颇有私交。钱少监母上大寿,还曾邀请过她。若是不明不白拿人,御史台首先就不同意。”
官家有意另设衙门,监察百官,与御史台相互牵制。若在这个当口搞出大动静,叫御史台抓着把柄,另设衙门必然不成。届时,他和手下百人,将处境艰难。
他们在步兵司另起炉灶已经引得上下不满,长久下去,引起动乱也未尝不可能。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何况,还有裴侍郎。”
官家对于裴泓之、对于他背后的裴家,态度暧昧。这并不意味着,裴泓之在朝野和仕林的声望就减弱了。他振臂一呼,响应者依旧无数。
不论出于哪个顾虑,他都不能轻易动李玥妩。务必要等到一击必中的时机才行。
小公爷回府就将与顾昌明的冲突说给辅国公夫妻听。
“他竟出言侮辱祖父,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定要去宫里向官家和姑姑狠狠参他一本。”
辅国公却沉默着没说话。
见少年要愤然出去,他才出声把人叫住。
“此事,不许告诉娘娘和官家。”
小公爷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您……为何?他骂的可是祖父!”
辅国公依旧平静,语气却严厉。
“你若敢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必定打断你的腿。”
“父亲!”
一旁听着的辅国公夫人也忙道:“主君莫要与琒儿置气。他也只是为祖父鸣不平。你将道理好生同他讲明白就是。”
辅国公扔下手里的书,没好气道:“他连这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日后还能成何大事?难道非叫我把话嚼碎了塞给他?”
“从明日起,他便安生待在府里读书。”见夫人还要帮腔,辅国公道,“自古慈母多败儿,他现在草包的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我且把话说前头,若撑不起门庭,府上也不只一个儿郎!”
辅国公说完,不顾母子惶恐面色,甩袖迈出了房间。
小公爷求助望向母亲。
辅国公夫人脱力般倒回座上,神情同样的震惊和无助。
国公早对琒儿不满,她也有所觉察。只想着有官家和贵妃娘娘的宠爱,总能护着琒儿。可她忘了,国公府的继承人从未定下。小公爷的称呼,也只是因着琒儿是嫡出罢了。
“你,”良久,她撑起身子,沉声道,“往后安分听话,莫再惹主君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