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该林凤玲做饭。
胡氏昨儿就吩咐今儿贴饼子。说是饼子,其实棒子面里要掺大量野菜。
林凤玲天一亮就和高建成去打野菜了。这个时节,野菜刚露头。两人寻了一个时辰,才各背着半背篓野菜回来。高建成放下背篓就去睡回笼觉了。
林凤玲则择菜、清洗,切的碎碎的,舀了几瓢棒子面和好面团,盖上盖板儿,就去抱柴火烧火。
水快烧开的时候,胡氏起床了。
林凤玲舀了半瓢热水,说道:“娘,给您老热水洗脸。”
胡氏夹了一眼林凤玲,兑了凉水洗完脸,高树奎也出来了,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把脸,他一直用胡氏的剩水洗脸。
高树奎一边擦脸一边叹气道:“到现在还是一滴雨也不下,再不下雨别指望收麦子了。”
胡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才不关心收不收庄稼,反正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她。
“操那心干啥?要不收大家伙儿都不收,又不是只咱家。”胡氏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咱家不是浇了一遍了吗?”
高树奎重重呼出气:“都不收都挨饿,不饿你是咋的?”
片刻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挑水浇地哪如下场透雨哦。”
“又不是饿俺自个儿。”胡氏一翻白眼儿。
全村人都挨饿她就平衡了。
高树奎本就烦得慌,见胡氏又是这副样子,更加没好气。
林凤玲自知卑微,别人谈话她从不插嘴。
贴上饼子,蹲在灶膛前烧火,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天两顿饭对于林凤玲来说太折磨人了,她终日劳作,体力消耗很大,饭食又没有营养,每天都是饥肠辘辘。以往做饭都是伴随着肚子的“咕咕”声,而今日闻着野菜饼子的味道,竟然不觉得饿。
林凤玲猛然想起昨儿晚上吃的榆钱儿,天呐,老人说那东西不能吃,会不会······中毒啦?
林凤玲傻了一样,呆呆地望着火苗。一家子都吃了,老天爷啊!自己死了无所谓,反正这样的日子她也过够了,但是娃们,她们还那么小······想到娃们,林凤玲不禁滚下泪来。
胡氏对林凤玲说:“给俺炒三个鸡蛋。”
见林凤玲没回应,胡氏立马提高了分贝:“你是死人那?啊?”
一嗓子把林凤玲惊醒,急忙悄悄抹了一把眼泪,问:“娘,咋啦?”
“跟你说话听不见啊?做啥美梦啦?死吃不叫唤的玩意儿。”
林凤玲低着头,不敢出声。
胡氏骂够了,最后说:“炒三个鸡蛋。”
林凤玲答应着,往灶膛里添了柴,就去切咸菜。
春天庄户人家最难熬,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储存的白菜也所剩无几,野菜长出来的又不多,家家都是艰难度日。好在家里都养着鸡,去镇上卖一部分,自家留几个,偶尔炒了打打牙祭。
别人家炒鸡蛋,或者一家人都吃上一点,或者只给老人和孩子吃。只有高家,炒鸡蛋都是胡氏和高树奎独食,无论多小的孩子都只能闻味儿。
起初,高树奎觉得自己独吞不合适,无奈胡氏说了一堆歪理,独食便成了天经地义。
林凤玲边切咸菜边庆幸自己忘记将吃榆钱儿的事告诉胡氏,否则,这一大家子······
饼子熟了,林凤玲拿铲子一个个铲下来,金黄的棒子面和野菜的绿色相得益彰,看上去就有食欲,但是林凤玲依然不觉得有多饿。
把饼子全部铲下来,调了点儿棒子面,就着锅里的水做成了粥,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又在另一口锅里给胡氏炒了鸡蛋。鸡蛋的香味飘进所有人的鼻子里,大家没等喊开饭就聚集到堂屋。
胡氏盯着所有人都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饼子,就和高树奎吃起了炒鸡蛋。高歌看着面前的半个饼子一碗粥,一点都不想吃。她端起碗,碗里映出了她模糊的影子,不禁想到一个词——舍粥!
无奈的苦笑,一口气喝干了粥。正要离开,忽然想到应该带着饼子,留给林凤玲吃。
胡氏一见高歌拿着饼子和咸菜要走,立时吼道:“不吃就放下,往哪拿?”
“我现在不饿,拿着饿了再吃。”高歌站住。
“不行,不准拿。”胡氏不依不饶。
高歌昂起小小的头:“为什么不行?这是我的一份,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除了大宝和大柱嘴角挂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炒鸡蛋外,其余人都错愕的望向高歌。昔日那个体弱多病,时刻像受惊的小猫一样的小娃娃仿佛脱胎换骨,小小的身子散发着凛然不可欺的气势。
胡氏语噎,顿时火冒三丈,眨巴着滴溜儿圆的小眼儿,憋出一句:“你个死崽子,你敢这样和你奶奶说话!你个有人生没人管的玩意儿。”
“我们尊敬你,因为你是长辈,但你不要倚老卖老。”高歌说完,昂首走了出去。
乔红珍没想到小多儿这么硬气,心里对这个娃刮目相看了。
可儿三口两口吃完了饭,说了声“俺和多儿拾柴火去”,就回了自家的西厢房。
见多儿敢这样跟胡氏说话,林凤玲心里五味杂陈,可不容她多想,就成了胡氏的出气筒。
“你个丧门星,你看看你生出来的都是啥玩意儿?”胡氏指着林凤玲破口大骂:“忤逆不孝的东西!老二,打她。”
高建成一声不吭,走到林凤玲身边,抬腿就是一脚,把林凤玲踹倒在地。
换弟眼含着泪,想扶起娘,又不敢。大宝直接大哭。
乔红珍急忙扶起林凤玲,对胡氏说道:“娘,生这么大气干啥,快吃饭吧。”
贾金桂本就看不上林凤玲一家,正看好戏呢,见乔红珍如此,只得附和:“娘,娃娃家家的不懂事儿,快别生气了。”
林凤玲眼里含着泪,接过乔红珍塞在手里的饼子。她真希望被榆树籽儿毒死,一死百了,再也不受这窝囊气。
高歌并不知晓林凤玲受了无妄之灾。她将饼子藏好,等林凤玲过来了给她吃。
高歌颓然倒在炕上,难怪原主如此怯懦,有这样一个包子娘言传身教,不被欺负死才怪。自己这小身板什么都做不了,最多能保证自己不被虐待,想帮林凤玲出头都没底气。
唉——高歌长叹一声,怎样改变现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