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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孤日以何种方式死亡,死后的世界都别无二致。她在那个没有时间流逝的虚空中漂泊,一阵巨力将她向那个奇点拖去,妄图就此终结她的存在。但她每次都能抵抗住它,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当中。

这一次有所不同。回归地球时,档案穿越了一层翻涌的雷暴云,从中发现了另一个存在。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又要死了。早起死一次,生活更美好,看来是这个理。”

档案此时并没有身体,看不到声音的主人,但她立刻认出了他:无序。但无论她有多么惊恐,她现在都没有嘴,一声尖叫都发不出来。她毫无回应他的办法。

“我是来帮你的,”他用貌似诚恳的语气说道。“所以我就来帮你帮到这了,再多可就没意思了。”他稍作停顿。大地在她眼前逐渐放大,她勉强从空中认出了首矿镇的轮廓,看到了包围着它的整片森林。“把我的话记好了:天角兽是艾奎斯陲亚平衡不稳定系统的产物。它由三个部分结合而成:独角兽、天马和陆马。”

“而你现在并不是平衡态。没错,你当然能记住所有独角兽法术,也能把它们都画出来,就像自己能施法一样。但天角兽的第三部分你有任何了解吗?没有,你甚至都没有触及它的希望。达到平衡只是第一步……不过我也只打算帮到这了。”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笑意。“祝你好运,我的魔法只会生效这一次,别再死了。”

她坠入地面。

疼痛灼烧着她的每一个细胞,胸前和背后最为剧烈。周围的空气凉爽而潮湿,暂且缓解了烈焰焚身的痛苦。亚历克斯微微扭动身体,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万针刺骨般的瘙痒扫过全身,灌入每一条肢体,让它们不由自主地抽动半晌,这才最终平息了下来。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一丝阳光或星光将其刺破。四周近乎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每隔几秒钟响起的滴水声才能让她意识到声音的存在。和以往一样,亚历克斯这次复活后也口渴难耐。

她仍穿着她的工作服,胸前有几个洞口,当时的大口径子弹正是由此射入她的胸口,最终夺去了她的性命。这片区域的布料已经发硬,还传出一丝丝血液腐败的气味,为此,档案当前的头等大事就是立刻把衣服脱掉:她可不想让潮湿又遍布血迹的布料阻碍她的行动、夺去她的热量。

她浑身的疼痛大多已经消失,但背部仍有阵痛,每当她想活动身体时,疼痛就从背后汹涌而来。她怎么成了个豌豆公主?她死后被如何鞭尸又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她复活后从来都会崭新如初。

而且无序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档案口干舌燥,但她对此的好奇超越了身体的本能,于是她还是决定先脱衣服。她工作服上的拉链已经断了,因此她只能半是挣扎、半是撕扯地从衣服中钻出来。这个过程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简单:她本以为既然她身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之中,她种族独有的魔法应该足以让她撕开凯夫拉防弹服,牛仔布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然而与她死前几秒时一样,大地魔力此时同样没有如约而至,因此档案只得用尽力气,反复拉扯拉链和接缝,这才勉强挣脱了襁褓。

她意识到了她背部的疼痛究竟因何而起。没错,即便脱掉了衣服,由于周围没有一丝光线,她还是看不到背后的情况。但她能抬起蹄子摸索,发现这里多出了几块本不应存在的肌肉。她本会对此目瞪口呆,但在挣扎半晌过后,她背部的感觉已经给她打了个预防针了。

继续摸索,她触碰到了两条本不该存在的肢体。这两条翅膀比腿还长些,每一条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羽毛,柔软如云朵,只不过因她刚才躺在地上而沾染了些许灰尘。她集中精神,又胡乱抬了抬一只蹄子,这才最终找到了挪动它们的方法。

孤日长了翅膀。

她是只天马了。

希望从胸前涌起。她抬起蹄子摸向前额……但她头顶并没有角。她又在脑海中唤起了基础照明术的符文图案,也毫无反应。

看来无序并没有让她变成天角兽。要是他能一步到位就太好了,但她本来也没抱这种幻想。

不,其实这正是他的风格:在她正身处地下深处,对她的新能力还一无所知时用一个法术把她变成天马,这种行为才是艾奎斯陲亚无数书籍中记载着的他。

不用探索,亚历克斯也知道她现在在哪:他们肯定是把她丢进矿井里了。

她向水声方向缓缓挪去,时刻注意脚下以防坠落悬崖。这个矿井说不定就是公司埋葬反抗者的地方,因此她也很担心自己会突然踩到某马的尸体,但这种恐惧最终没有成真。即便还有其他死尸,他们分布得大概很远,她意识不到到他们的存在。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了十几分钟后,她终于挪到了滴水处。水滴从冰冷的岩壁中流出,在地上聚集成一大滩,打湿了她的蹄子。亚历克斯找到了滴水口,在它下方张开嘴站好,让水滴一滴滴流入她的口中。味道简直像矿石,但至少它不是咸水。

“所以……我这到底是在个什么烂摊子里面?”她向空无一物的洞穴问道,但它毫无回应。她又爬上附近的一块干燥岩石,在它上方坐定,镇定心神再次问道:“守护者,你能听见吗?”无论何时档案麻烦她,地球的守护者都会很不耐烦,但找她求助总归是重回地表最简单的方式。

很不幸,她并没有回应。她与地球取得联系曾经像串个门那样简单,所以既然她的魔法已经变了……“会不会你还有个天马版本,比如……比如天空之灵之类的?”空荡的矿坑如之前一样默不作声,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其中不断回荡,除此之外连蝙蝠的吱吱声都没有。

有蝙蝠起码意味着附近就有出去的路。

恐怖的前景开始向亚历克斯袭来:她不会死,至少不是永远。要是她的躯体被彻底肢解,或者被动物吃掉,她还能在别处复生,但在这里,两种选择都不可行。难道她就要在这一遍又一遍地饿死,即便彻底失去理智也无法解脱吗?

绝望顿时让她头晕目眩。这个矿井也许已经封闭了,就算没有,有些悬崖没有梯子也绝无可能攀爬。即便不存在死路,地下四通八达的矿道也足以让普通人永远迷失其中,而她既没有照明,也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一定能出去的希望能支撑起她的信念。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呆坐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乃至几天。她完全没有测定时间的方法,即便是滴水声也算不得规律。

最后唤醒她的不是外物,而是一个声音,一个从她脑海中传来的声音:“亚历克斯,冷静点。”她这样说道。

“阴……阴天?”

“嘘,”阴云遮天在她耳边低语。“你可不能如此堕落,我看不下去。”

“你是从……从死后的那个世界回来救我的吗?你是不是来告诉我该怎么出去的?”

她眼前没有出现发光的幽灵,也没有谁轻拍她的肩膀,只有声音依旧如故。“我并非真实存在。”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失落。“你只是产生了幻觉。也许是水里有什么致幻物质吧,也有可能是复活的副作用,毕竟你以前复活后体内总是充盈着魔力,然而天马在地下却没有魔力来源。”阴天的声音有些无奈,她几乎都能看到她耸了耸肩。“我也告诉不了你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

“你太客气了。”亚历克斯的声音中满是苦涩。“用不着找理由,我只是要疯了。这就是第一步。”

“不,绝对不是。孤独终日,你没疯,你清醒得很,你还要想方设法逃离这里。”

“怎么逃?”亚历克斯重新站起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复活地。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确保自己不要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摔跤。这里确实并非自然形成的洞穴,但即便这个矿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事件之前,她也毫不意外。要是木制支撑架真的撑不住了,说不定……

“非得我来提醒你吗?”阴天的声音有些恼火,简直不像她,这让亚历克斯更清楚地意识到她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虽然你被他们丢到了这里,但你并非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你的大脑!你知道和采矿有关的一切知识,你知道矿道设计时采取哪些原则,这里的地图你说不定都看过!”

她没看过。只有工头才有矿道的完整地图,而她当时也没费心思去把它搞到手。

“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根本无从定位。我这样一只困在矿井里的天马根本不可能弄到光亮。”

“你说得对。”阴天承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无能为力了。你能记住你踏出的每一步,不是吗?你可以在脑海中画出矿道的地图。现在展开翅膀!”她照做了。这个动作更大程度上是出于下意识,要是她认真思考如何控制翅膀,她反而会不知道该拿它们如何是好。“现在把翅膀靠在墙上慢慢前进,这不就能仅凭触觉绘制出一幅地图了吗?”

“我……我……大概是吧。”孤日开始缓缓前行。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她走过的每一段路,至少她之前摸着墙前往水源的那段路已然映入眼帘。这并非视觉——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而是一种熟悉感,像你半夜苏醒,无需开灯、甚至都不需要睁眼也能走到厕所一样。不必担心会撞到头,她娴熟地沿这条路回到原位,毫不意外地摸到了她之前丢在地上的工作服。

“这就对了!接下来继续如此,我们一起探索矿道的每一个角落,随时注意脚下别坠落山崖。你可不能还没用上翅膀就死了,要你真敢干出这种事来,那我就会向上帝保证我会回来阴魂不散地缠着你的。”

孤日露出了复活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但你又不是阴天,”她直接挑明了这一点。“你也回不来。”

阴天久久没有回答,而她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她已经有了出去的办法,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没有食物,小马能坚持三个星期不到,但就算她被饿死,复活后她的辘辘饥肠也能得到平息,因此只要她别坠落悬崖,她肯定都能回到水源旁。孤日会始终沿着左侧的墙壁前进,任何事物都无法阻碍她的脚步,直到她找到离开矿井的道路。

她要么找到这条路,要么就只能放任自己被绝望吞噬,等待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要是情况果真变成那样,那无序对她的苦心就都白费了,而她最终大概也会失去理智。阴天要变作厉鬼缠身倒算不上什么威胁——只要能把阴天召回人世,那无论是什么代价,哪怕失去长出这对翅膀的机会,她也愿意付。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地下世界不辨日夜,因此亚历克斯只能在感到疲惫时就休息一阵。她时刻注意自己蹄下,用蹄子摸索着粗糙不平的地面,借助翅膀探索矿洞墙壁。这是个煤矿,因此只要她能生起火,比如弄到一根意外遗弃的铁钉,用它打出一丝火星,她就有光明了,但这第一道火苗她始终没能找到。

在长久的跋涉过后,她终于疲倦地陷入了梦乡。她没能取得任何进展,除了几片碎布和小石子,什么有用的物资都没找到。明天她大概会用工作服做个小包,把它们都装起来带在身边,说不定有用呢。但说起有用,她知道虽然饥饿需要两个星期才会彻底杀死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有用的时间有那么长——后一个星期她的小腹会疼痛不已,而大脑也无法正常运转,那时她除了等死,别无它用。

没有其他更准确的计时方法,她只能把她的第一觉当做第一天过去的标志。

她用这一夜在图书馆里阅读所有与采矿相关的书籍,一边阅读一边祈祷杰西能找到来图书馆的路。虽然档案变成了天马,但只要没有夜琪为她开门,她就仍然和之前作为陆马时一样被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图书馆之内。她无法向外界发送信息,而独角兽的魔法也不像夜琪一样能超出梦境的限制。

第二天,她带着这一层的地图重新走回复活点。这张地图规模无比庞大,向外蔓延出将近十平方公里,但很不幸,它的边缘仍是错综复杂的人工矿洞和爆破留下的深坑,这些复杂的地形让她难以追踪那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这个矿井当年一定有用于运输煤矿的矿车系统,但在矿井荒废之后,它们就都被拆卸运走了,原处只留下了几个螺栓洞,而铁轨早已不翼而飞。尽管如此,从这些人工迹象中,她还是意识到这条矿井的布局与其他仍在使用的矿井有些类似,因此它必然有一条贯穿整个矿井的主轴,从中每相距几十米就分出一层。她复活的位置一定就在其中一层,只不过距主轴相当遥远。

正常来说,只要找到主轴,她就能逃出生天。但就算能找到出口,到那时她肯定也已经饿虚脱了。她唯一的慰藉是他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因此他们大概不会为了防止诈尸而费心封紧大门。

她最终到达了主轴所在的位置,但随后便发现了一个她在绘制地图途中就遇到的问题:

矿井主轴直径约五十英尺,中央有一个巨型金属支架。如果这个矿井仍在正常运作,支架上唯一的一台升降机也许会停在这一层,然而在围绕着支架转了一圈之后,她发现上面空空如也。主轴附近还有一个清理过的小房间,通常用作临时餐厅或者准备间,但就和铁轨以及升降机一样,这里的设备也都不见了。

她知道下面至少还有一层,但上面究竟还有多少层……她根本无从得知。毫无疑问,在她来到首矿镇之前,整个矿井就已经废弃了。唯一的慰藉是,虽然升降机不在这一层,但它一定还能用,要不然他们绝无可能把她的尸体运到这里。

但很不幸,这里的升降机都是纯机械设备,没有“叫梯”按键。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把挑事的小马丢到这来,也许只要她等的时间够久,她就能听到升降机下降的声音。她还能怎么办?

“你能飞,”阴天在今天首次开口。

“我飞不了。天马的魔力来自天空,对吧?但我现在完全与天空隔绝,魔力根本到达不了这么深的地方。就算它能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飞。把所有与飞行有关的书籍都背在脑子里和实际操作又不是一回事。”她这两天用翅膀探索矿道是越来越熟练了,但这又不需要她能灵活控制翅膀。

“那上面肯定有一小片天空,”她说道。“你都能感觉到风。”

确实如此。风若有若无,从矿洞底向上缓缓流动。这里没有光线,因此上面一定并非直通地表,但空气已经足以流通。

“也许天马中的飞行好手真能借助它飞上去,”她承认道。“可能你比这稍微年长些时也能行,但这是我第一次学飞。我也不可能借助支架攀爬。要是我还是人类,也有矿灯的话……我说不定还能用手抓住突出物爬上去,但我不是人类,也没有灯光。我完蛋了。”

“你真这样想?”亚历克斯没有作答,只是用双翅掩住面孔。她其实没必要掩饰自己的表情——在这的又不是真正的阴天。就算是,这里也没有光线。她早就不怕黑了。“那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斯早已习惯了寂静。在厚重的岩石墙壁间穿行许久之后,连水滴声都成为了遥远的记忆,但现在,在一片寂静中,她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她立刻绷紧身体,把精力集中在耳朵上开始屏息倾听。

是说话声,微弱而遥远,仿佛来自上方某处。是矿工吗?难不成这并不是一个废弃矿井?亚历克斯直起身,尽力站稳身体,随后深吸一口气,抬头用全身力气向黑暗吼道:“有谁在上面吗?”

一片死寂,但她的耳朵被自己的声音震得不停鸣响,因此她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人回答。她又吸了一口气:“有谁能听到我吗?我被困在下面了!”

回应她的仍是沉默。亚历克斯没继续吼下去,而是重新坐下,开始仔细倾听。就算上面真的有人,她也得过几秒钟才能适应无声的环境,重新听到他们的声音。

她未闻其声先见其影:上空闪过了一道橘红色的灯火。它是如此微弱,仿佛转眼间就要被黑暗吞没,但这已经足以让她无法直视。在黑暗中沉浸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之后,任何光源在她眼中都如太阳般刺眼。

上面有谁在大喊,她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是她所在采矿队的队长——杰西的采矿队。“下面有人吗?”在其他人都停止交谈之后,亚历克斯现在能清楚听到他的声音了。她看不到他的身影,但这并不意外:此处没有升降机,把身体探出悬崖简直就是在找死。

“对!”亚历克斯向声源继续吼道。“就在下面!大概在……”她简单算了一下。“在下方十三层!”

他没有作声,但她能听到上面有五六个人在低声交谈,有些声音很是熟悉。要是无序把她变成的是一只蝙蝠马,她就能在地底飞行,也能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了。真可惜。

“你们有绳子吗?只要有大概两百英尺的绳子,你们就能把我轻松拽上去了。”好吧,其实并不轻松。小马拽东西根本就不可能轻松:由于没有手指,他们必须先把五十英尺长的绳子紧紧缠在腿上或者脖子上才能确保安全,而她也需要如此。只有灵长目动物才能仅凭一根绳子上爬,就她所知,连狮鹫都不行。

一小段时间后,声音再次响起:“我们这里没有食物,只有一点点水!”那个男声喊道。“无论你是谁,上来之后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只不过能和我们一起等死而已!你还是留在下面吧。”

没时间问其他问题,没时间询问他们究竟是谁或者他们为何在这,亚历克斯只知道要是她现在不能说服他们,她就死定了。“杰西——就是那只蝙蝠马和你们在一起吗?”

一小段沉默:“没错!但这又怎么样?”

要是他没说谎,那杰西毫无疑问能认出她的声音。“杰西,告诉上面的矿工,人类文明的档案正困在这!告诉他们我究竟有什么力量!告诉他们我能死而复生,告诉他们我向塞蕾丝蒂亚保证,只要他们把我拽上去,我就一定能让他们都活着逃出矿井!”

孤日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她觉得这些话足以说服他们,而是因为她已经嘶哑了。

她听不清上面究竟在争论些什么。虽然这些话决定的是她的命运,她也只能等待。

最后,队长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妹妹也在这!要是你敢撒谎,那我们就不会把水分给你和她了。你确定你还想让我们把你拽上去吗?”

埃兹?孤日的头脑开始飞转,但她现在没时间思考她究竟为什么也在这。毕竟,亚历克斯并不知道她到底死了多久。在那样惨烈的死亡过后……“确定,非常确定!”她没告诉他们她其实不渴。要是他们还执迷不悟,那她也不会告诉他们下方其实就有水源。

“我们得先把绳子缠到身上!”另一个声音传来,是杰西。“档案,等我们一个小时!”

“没问题!我就在下面等着!”好吧,她其实没有全程等在这里,而是先回到水源处喝了个饱,又把工作服拽了过来,用它摆出箭头指向水源方向。这样就算她一失足摔了下去,他们也能找到水源。

他们的灯光仍在上方闪耀,但她还是问道:“好了吗?”

“快了!”另一个声音喊道。这位遗民的声音她在营地里听过,但她却找不到对应的名字,这意味着她一定不认识。“你靠到崖壁附近就好!你不是太沉吧?”

“当然不是!”她肯定比之前还轻上一半,不过现在就没必要告诉他们这一点了。她认识上面的几只小马,杰西也很有可能是按照陆马的标准准备的绳子,因此她不必现在就挑明。等她逃出生天,她一定得好好报答杰西……让她成为亚历山大市的公民也许就是个不错的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灯火也由明亮稳定的黄色变成了昏暗而不断闪烁的橘红色。“绳子下来了!”队长喊道。“我们为你耗尽了最后的灯油!你最好值得我们这样做!”

她没有作答,只是望着绳索逐渐向她逼进。灯光愈发昏暗,绳子也愈发难以辨认,等它终于探到她身旁时,它的轮廓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黑暗。

但能看到一点轮廓就比之前的一片漆黑好多了。它一来到她身旁,她就向悬崖边探出身子,一边用牙齿把它叼住一边喊道:“停,我已经接到了!”她把它拽到身前,用蹄子检查它是否结实,结果令她十分满意。但愿这根绳子的每一个接缝都如此牢固。

“阴天,再见了。”

* * *

在上方几只小马的拖拽下,灯火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绳子不止一次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有时也会开始脱手,档案甚至都觉得她恐怕得被动学飞了,但它最终还是没断。他们没有滑轮,但他们在悬崖边放了一片半弧形的金属片,用以防止绳子卡住甚至磨断,因此全程还算顺利。

她看到了十几只小马,大多穿着矿工制服,但他们中有几只根本不是矿工:一眼望去,她就在马群看到了一名厨师,也看到两只幼驹在父母身边挤作一团。唯一的光源被队长悬浮在空中,灯火在木头和布匹的遮挡下摇曳不定。

亚历克斯爬上支架,勉强忍住了躺下休息的冲动。这十几只小马全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档案从他们的表情中只能看到痛苦与绝望,这种痛苦几乎让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些小马也许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他们曾经都是人类,内心中有对人类的信念。这种信念也许不足以让她抵抗腹中的饥饿,但至少能让她暂时无视它的存在。

队长迈尔斯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有意避开她的后体。不过虽然她的裸体让他有些尴尬,他的语气仍是相当严肃:“所以你一直都是只天马?”她还不太会控制这对翅膀,因此它们现在都笨拙地指向上方,但它们其实并不算大。如果能收拢,藏在衣服下面也并非难以想象。“他们就是因为这个不放你走吗?”

亚历克斯之前一直没能看清自己的翅膀,现在一看见它们的样子,她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了:她简直就像雨天时从巢中坠落的幼鸟,浑身沾满泥土和矿尘,羽毛凌乱不堪,有些甚至已经折断。她身上的气味也很恶心,但她之前一直沉浸在即将饿死的恐惧之中,没能注意到这一点。她不必担心如何说服他们她的确需要帮助了:只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任何小马都不会对她的处境产生怀疑。

看到她的翅膀,众马惊异难当,但有几只雌驹简直是呆若木鸡,杰西就是其中一位。虽然迈尔斯恐怕并不知道该对此如何解释,但她绝无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掩饰自己的种族。“还是说,你其实是只幻形灵,就和你的妹妹一样。”说话的是艾巴茜,和矿队中的许多雌驹一样,她之前与她并没有深交。“要是你还敢隐瞒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就得受到严惩。”

亚历克斯翻了个白眼:“好了,我不是幻形灵,但就算我是,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她挺身上前一步,尽力让自己的身材显得更高大些。这比以前要容易不少:她真的长高了。依然比杰西矮,但比她记忆中要高出不少。大概变成天马就是会长个子吧。“我能带领大家逃出去。”她转身指了指黑暗的矿井主轴。“但我得先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会都沦落到这个地方来的?”一边说着,她一边扫视马群寻找埃兹,但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实在没法一眼看到她漆黑的身影。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急着告诉你任何事情为好,克丽丝蒂。不如你先和我们说说你打算如何带领我们逃离矿井,然后我们再回答你的问题,如何?”灯火在他的悬浮术微光下微微闪烁,如他们的生命一般已是风中残烛。

亚历克斯点点头:“那好吧。你们谁给我拿粉笔或者煤块来,有矿用记号笔最好。”她环视四周,看到了几盏已经熄灭的矿灯,目光又在堆放着的各类老旧设备和生锈工具之上停留片刻。“你们肯定有这种东西。”

迈尔斯点头示意,一只戴着眼镜、身材魁梧的陆马雄驹便把笔递了过来。矿用记号笔和普通粉笔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它是蓝色的,几乎像街道涂鸦粉笔一般粗,笔上捆着一圈橡皮筋方便蹄子使用。亚历克斯必须把皮筋缠两圈才能让她细弱的前腿伸进去,但她总归还是能用它了。她随后走到最近的一面墙前,用另一只前腿把墙上的灰尘擦干净,这才开始绘制。“迈尔斯,我得借你帮个忙,或者哪只独角兽想来帮我都行。”

“你这是打算干什么?”艾巴茜又开口了。“杰西,你骗了我们。她根本没带水来。”

档案扭过头,在声音加入了自己的些许力量:“闭嘴。”她与那只雌性怒目对视,但绘制的动作并没有停歇——这个符文有些复杂,她必须抓紧时间。“你们不打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我可以理解,但只要你们还打算出去,那你们就得成熟着点。”没有哪只小马敢发一言,但他们大多聚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想要看个仔细,而她怒视的对象不由得倒退一步,和杰西一起退到了队伍后面。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出一分钟,她就绘制好了长效照明术的修改版符文。艾奎斯陲亚通常用它为墓地或者其他少有访客光顾的地方提供照明。“好了。”她转身示意。“迈尔斯,你变成小马的时间最长,你应该认识这是什么吧?”

这只独角兽之前一直站在队伍前端。他走过来,仔细打量着这复杂的符文图案。“是艾奎斯陲亚的文字。”他最后说道。“但我还是不知道它们能帮到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打算要我干什么。”

“你会知道的。”她让开去路。“把灯放下,然后用角碰触图案中心。”

“要是你是在耍我们……”他把灯放到众人身前,火苗立刻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停摇曳,仿佛即将熄灭,阴影也开始在他们四周如魔鬼般跳动。

她不由得又翻了个白眼:“镇边矿业公司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她走到他身旁。“现在逐字逐句复述我的话。要是你念错了一个字,你就得从头来过,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说。好吧?”

“她纯粹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艾巴茜从房间另一端对她怒目而视。“我们只剩下几天好活了,而你却要把这最后几天拿来开玩笑。要我说,不把水分给你实在是太仁慈了:我们就应该把你从哪来扔回哪去。”

这是怒斥她的换成了迈尔斯:“闭上你的臭嘴,艾巴茜。我们总得先给她个机会,然后再审判她,不然这就是更大的浪费了。”他把角重新靠回墙上。“我准备好了,克丽丝蒂。为了你好,你最好做出点实事来。”

她点点头,开始吟诵:“我在暗夜中铭记阳光,愿塞蕾丝蒂亚的光芒刺破这无边的黑暗。”

迈尔斯开始复述她的话。这个符文确实是由一只天马绘制而成的,释放它的独角兽也对魔法几乎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念些什么,但这些并无大碍。他一念完全文,整个符文就立刻焕发光彩,散发出如阳光般温暖的光芒——这个法术模拟的本就是太阳光。它自然不如真正的阳光一样耀眼,但之前的火光与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独角兽倒退几步,背靠在墙上不住喘息。他并非像其他小马一样是因为惊讶才做出如此举动,而只是因为突然消耗魔力有些脱力。

“这是什么玩意?”

亚历克斯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发问,但她觉得是谁也并不重要。她知道镇边矿业公司完全切断了他们与事件后发展出的魔法文明之间的联系,知道他们充其量也只教矿工最基本的悬浮术和飞行技巧,但即便她对此早有耳闻,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中的怒火。这些小马从原本熟悉的生活中生生剥离,却连作为补偿的魔法能力都没能获得,这毫无半点公平可言。

“这是独角兽魔法的符文版本,艾奎斯陲亚的附魔物件上绘制的都是它。我们用的东西与之类似,只不过没有那么显眼,你们下次乘电梯时靠近点就能看见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现在能有谁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鬼地方了吧?”她的目光从眼前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其中有些是幼驹,也有些小马根本不是矿工,这一伙人聚在一起根本无法解释。更何况这个矿井是如此老旧,矿井主轴早已废弃多年了,他们到底是怎么下来的?

杰西钻出马群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惨相:她的背部和身侧有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像是鞭子抽打造成的。她眼眶突出,面容也十分憔悴。“我们本来打算联合起来,成立个公会,”她耸耸肩道。“我是说,毕竟你一直没回来,因此我们都知道他们肯定对你下手了。在那之后,我们有些人就开始挑战他们一直找借口拖延的那些事情,比如买票、出镇之类的。”

迈尔斯接过了话茬。他似乎已经从施法后的疲惫中恢复了过来,只不过蹄子仍在微微颤抖。“克丽丝蒂,难不成你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下面?你失踪到现在已经不止两个星期了。”看到她点了点头,他立刻扭头说道:“你们谁给她点食物。之前不是有人说她还有一块三明治吗?”他与他提及的那只小马发生了短暂的争执,但亚历克斯太过虚弱,已经无力争辩了。最后,他终于说服了那只小马,让她把卷在纸包里的半个三明治递给了她。

在她狼吞虎咽时,迈尔斯继续说道:“我们最终成立了公会,成员中不仅有矿工。倒不是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但至少在场的这些都是公会成员。我们发起抗议、罢工,逼迫他们出面与我们谈判。当时我们还以为我们赢了:他们答应了我们的所有要求。我们早该看出其中有诈的。”马群中传来叽叽喳喳的讨论,亚历克斯仔细数了数,发现有至少28个不同的声音,接近首矿镇矿工人数的四分之一。“我们的生活在此之后便开始好转。没过几天,他们就给我们安排了这项新任务,派我们来这个旧矿井先行勘探。他们说他们会让我们到这来开挖新矿道,重新安置各种设备确保我们采矿时能冬暖夏凉,大概就是这些话。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另一只小马忍不住插了嘴:“我们大家都是来帮忙的!升降机每运转一轮,都会有新成员加入我们……然后,它就再没有出现过,无论我们怎样呼喊都没人回答!我们这才……”

“我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的阴谋。”杰西语气阴沉,充满怒火,不过她这一次的怒火是真的发自内心,而并非被什么怪物控制。“我们都是公会中最活跃的成员。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孩子也会在这,但如果他们想除掉我们……他们自然也得把他们一同除掉。”

“我明白了。”她还有些问题想问杰西,也想问问埃兹现在怎么样了(假如她真在这的话),但这些问题都可以放到后面再问:这些小马现在急需帮助,而他们的领袖迈尔斯却很明显拿不出可行的方案,因此她必须伸以援蹄。作为他们的队长,迈尔斯在工作是从来都不偏不倚、公正不阿,他的正义显然就是他成为他们下手目标的原因。

她向他的方向点头示意:“迈尔斯,要是你状态还好,我觉得我们最好立刻着手开始解决饮水问题。与此同时,我还希望你能组织大家开始工作。”

“你有什么打算?”

她压低了声音,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在场的都是听力敏锐的小马,完全能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们不可能一下子逃出去,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先活动起来,一同改善这里的生活条件。毕竟,他们就是让你们来干这些事的,所以肯定有相关工具,哪怕只是清理出一片空地,让大家能躺在布料上睡觉也好。我能让大家都逃出去,但这需要时间,在此之前,我们得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活着。”

“有道理。”他抬高声音对众马喊道。“大家都听见了吧!开始干活!”众马开始四散离去,似乎对这个安排不怎么满意,但他们脸上却多出了一种她刚来时没有的情绪:希望。“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准备一个造水魔法,所以我们得先找个水桶或者水盆,再叫来在场的所有独角兽。一只独角兽可用不来这种法术。”好吧,只是这些独角兽用不来而已。要不是已经逝世二十余年,乔瑟夫就算在睡梦中也能释放出这个法术。

“有魔法能用来造水?”他似乎不如刚才那般信任她了。

亚历克斯只得耸肩:“造水自然是不行的,但有魔法可以改变气温,让水气凝结成水。这个地方如此潮湿对此也有所帮助。”她把笔往回推了推,让自己走路时不至于磕碰到它。“但在我动手之前……我想先和我的妹妹说几句话。她在哪呢?”

埃兹的脸庞从昏暗的转角处探了出来,耳朵侧偏,浑身像亚历克斯一样不着片缕。她的状态很不好,亚历克斯都能轻易从她身上看到很久以来没看到过的“骨架”。

“你能避让下,让我们独处一会吗?”

“我去拿个水盆。”他连忙退开,亚历克斯便跟着她走进狭窄而昏暗的矿道。她感觉有谁跟在她身后,于是她转过头来,发现尾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杰西。

亚历克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所以……到底过了多久了?我这没有表。”

“将近一个月。”埃兹退后几步。“你怎么有翅膀了?”她的身体在激动中颤抖不已,泪水仿佛即将宣泄而下。她只得低下头努力掩饰。

她皱了皱眉,没有开口解释,只是轻轻把她们拉到身旁。

“莉……埃兹是说过你还会回来的。小家伙,对不起,不相信你的话的确是我错了。”杰西随后抖了抖一只翅膀。“我不知道这世上还能出个小马耶稣呢,还是说你花钱贿赂冥河看守了?”

亚历克斯只是摇头:“有点难讲,我以前也没遇上过这种事。”

杰西调皮地翻了个白眼:“你个傻瓜,要选也该选蝙蝠翅膀啊!那可比这带劲多了。”

孤日无言以对,只是上前将幻形灵紧紧搂在怀中:“埃兹,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我不应该……”

“我都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小丫头尽力忍住哭腔又说了些什么,但亚历克斯实在听不懂了。

“我知道。”她静静等待埃兹平静下来。附近的矿道里传来了小马劳作的声音,他们在清理碎石、搬运货物,或者只是在小声交谈。

她仿佛真的看到了他们心中的闪耀着的希望。

但下一秒钟,这道光芒又如幻觉一般消散了。

“我绝不会抛下你。我有时候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但既然我发誓要照顾好你,我就绝不会食言。”她的眼前闪过数以百万计的面孔,都是在事件后成为孤儿的人类儿童。她不可能一一照顾他们每一个人,但她至少能照顾好埃兹。

许久之后,这只工蜂突然破涕而笑,挣脱她的怀抱喊道:“嘿!妈妈,我差点就忘了!”她跑进黑暗的矿洞深处,片刻之后拖着亚历克斯的鞍包跑了回来。“下矿井的时候我把它给带来了!主要是以防……”她尴尬地一笑。“呃,我知道这些小马对我是不太好啦,但……我担心要是我走漏了风声,他们就会更讨厌我了。”

“你这个小虫子还挺机灵。”亚历克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向他们之前聚集的大厅快步跑去。

“包里的食物基本上都吃光了!”杰西在她身后喊道,但亚历克斯并没有回头。

还没跑出这条矿道,她就遇到了迈尔斯,他正飘着一个大洗脸盆。“克丽丝蒂,怎么了?法术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我们只是用不上它了,我手头现在已经有了那个法术的副本。我的,呃,妹妹早就把它带过来了,我之前还不知道呢。”亚历克斯掀开鞍包,包内艾奎斯陲亚小马亲蹄打磨的水晶借助缝隙投射出万丈光芒。她钻进包里,露出半个脑袋环顾四周,高声喊道:“要是你们有谁渴了,就跟我来!”

“那是什么东西?”迈尔斯向包内望了一眼,立刻被图书馆震得目瞪口呆。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礼物,”亚历克斯一边钻一边答道,却发现附近的几只小马还是驻足不前。“来啊!”

* * *

杰西说的没错,图书馆里已经没有食物了,对如此多的小马来说也有些拥挤,但它终归是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家。这里的魔法书之多即便是亚历山大市的大图书馆也无法与之相比,对他们来说就更是此生未见了。

她示意大家走进厨房:“迈尔斯队长,厨房里的水池有饮用水,不过它是通过凝集空气中的水分来获取淡水的,速度有限,所以要节约使用。楼下还有浴室,但最好谁都不要用它,毕竟这地方的……设计使用人数只是四个人。”

“明白。”几分钟之后,所有人才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轮流进入“魔法鞍包”里一睹其风貌。他们大多带来了水壶和水桶来接水,因此水池前排起了长龙。迈尔斯始终在一旁维持秩序,确保没有谁接水超过二十秒。

趁大家喝水时,档案把餐桌打扫干净,在上面摊开了一张巨大的表格纸。她换下之前固定在腿上的矿用记号笔,把一小块木炭绑在蹄子上开始在纸上绘制。她这次绘制的符文图案是如此复杂,照明术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孩子的涂鸦。

杰西坐在她身旁,一边佯装监督一边问道:“你这又是在画什么啊?”

“用于传送的法术。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地下多少层?另外,上面的地形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但队里有一名矿工知道。亚历克斯把这些新获得的数据代入其中,然后开始用艾奎斯陲亚的符文绘满整张草纸。传送术是艾奎斯陲亚交给人类的最复杂的法术,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本书上记载着它们的符文图案,旁边还用大字警示初学者不要尝试。但亚历克斯可不是初学者,她也不是要尝试,而是要对其进行改良。它必须能同时接受来自七只独角兽的魔力(这是在场的所有独角兽),还得能平衡他们之间的魔力冲突,确保它不会在传送过程中把她烤熟了。

分完水,每个人怀疑和绝望的神情都烟消云散,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彩。迈尔斯走了过来:“我真没想到你能帮上忙,”他站在她身后低声说道。档案此时已经停了下来,开始迅速检查图案是否有错漏,验算每条线之间的角度以免酿成意外。传送失败绝对不是个好死法。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她连头都来不及抬。

有几秒钟,迈尔斯只是沉默以对:“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该做的。就算这会浪费我们仅存的生命,我也实在无法放任一个小孩子在孤独中默默死去。”

“你今天不会死。”档案站起身与之对视。“不过,把你们丢到这的小马……”她眯起眼睛。“就不好说了。”

“所以说,我们是要……”他靠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是要大开杀戒了吗?”

档案轻轻摇头:“希望不要,但这些小马的所作所为已经……”她转身慢慢向楼下走去。“埃兹!嘿!”她现在已经没有用那个假名的必要了。“想不想看看我一直不让你去的那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啊?”

迈尔斯和埃兹一起跟了上来,而另外几只小马只是远远观望,能得到清洁的饮水和庇护所暂时已经足以让大家满意了。只可惜食物早已耗尽,要不然这绝对会是个宾主尽欢的场景。她当初可没想到自己会在此招待如此多的遗民。

亚历克斯走到坚固的机械间大门前,伸出蹄子按照顺序按动硕大的键盘。只靠密码确实不够保险,但hpI不知道如何制造能检测灵魂的锁,只得用它来代替了。几秒钟后,大门发出一声轻响,开始向外缓缓转动。

机械间大概有卧室的两倍大,房间一角摆放着一个工作台,上面的架子和塑料箱里堆放着各类电子与机械零件,另一侧有事件之前的各类电动工具,全部崭新如初。

当然了,这间屋子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各种大型机器所占据,其中有供水系统、储氢罐、储油罐,还有发电机。这里每一个系统都有备件,上面刻着hpI的黑色标识。

但亚历克斯不是为它们而来的。她径直走向房间另一角用布遮盖的一大团东西,用嘴一把把它掀到一边,露出了其下的真面目。

是hpI动力装甲,小马版本。它的主体由钛合金构成,混杂有碳纳米管和纳米塑料,这些坚固的材质保护着位于其下的电机和各类重要系统。它的能源系统位于背部,稍有些膨大……但考虑到这个小设备完全依靠自身提供动力,它其实已经相当娇小了。无人使用时,装甲背部会始终打开,像昆虫褪下的外壳一样露出一道缝隙方便驾驶员进出。在驾驶员就位后,它便会将驾驶员牢牢包裹起来,这就是档案要先把法术绘制完毕再来穿护甲的原因。

“这……谁能造出来这种……东西。”迈尔斯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目光死死落在装甲上。

“是人类保存组织。”亚历克斯开始向装甲走去。为了激活它,她得先拆下挂在它一侧的手环,把它扣到腿上进行身份验证。“具体情况说来话长,总之我已经为他们效力了几个世纪。他们的小马版装甲确实比原型机进步了不少。”

埃兹突然鼓动翅膀冲到她和装甲之间,瞪着眼睛却又一言不发。

“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要走了,”她怯懦道。“你又要去战斗,又要离……离开我了……”

孤日并没有编造谎言:“确实,但不会很久。”她俯下身平视这只小工蜂。虽然她长高了一些,但这个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松。“我是要去寻找帮手。等春城里的小马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们绝对会义愤填膺,我根本不需要战斗。”

埃兹拽住一条前腿钻进她的怀里,不过这次拥抱的时间远不如两马重聚时那样久:“多保重。”

“我会的。”埃兹放开了她,快步跑出房门。亚历克斯听见卧室门一开一合——她躲进了卧室。

亚历克斯向自己乱蓬蓬的翅膀瞟了一眼:“呃……嗨,杰西!”她一边喊一边挥蹄招呼着门外的夜琪。

杰西跑了过来,目光只在装甲上停留片刻就又落回亚历克斯身上:“要我帮什么忙吗?”

“是啊。”亚历克斯从墙上取下一个急救包,把它拆了开来,用嘴取出一大卷绷带丢到她面前。“我可不想让这对翅膀影响到我。你能不能在我钻进去之前帮我把它们缠住?”

“它们的状态可不太妙。”杰西拾起绷带,靠到她的翅膀前闻了闻,恶心得连连摇头。“闻着更糟了。你是不是最好把它们先清理一下?”

档案只是摇头:“没时间了。我们终究没有解决食物问题。我越早赶到市内,这些小马就能越早得到解救。”

“最起码得简单冲洗一下吧。”她扭头向门外跑去。“亚历克斯,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她很快带回了一桶温水和一大块海绵,把它们放到她身旁说道:“我倒是没见过实例,但我听说要是天马不仔细照料自己的羽毛,他们就会永远失去飞行能力。”她叼起海绵在水里沾了一下,开始进行擦洗。

“是有这事,”亚历克斯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杰西还有一点说对了:等个几分钟确实不会有什么差别,而失去飞行能力的代价确实有些惨痛。在杰西把无数根错位的羽毛归位后,她这几天来一直持续不断的疼痛终于得到缓解,冲洗下来的泥土也在她蹄下聚成了一团。

她们没用香皂,因此还是有很多尘土藏在羽毛缝隙间。但即便如此,在梳理几分钟之后,她的翅膀还是比之前舒服多了。夜琪再次走进浴室,取来了亚历克斯挂在墙上的毛巾,亚历克斯这才知道原来翅膀在刚刚擦干之后会变得无比蓬松。一层层羽毛在她身体两侧肆意伸展,让她看起来简直像个毛球。幸亏她到时候会套着装甲,她要对付的那些小马看不见她可笑的样子。

“搞定了。”杰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这才开始捆扎翅膀。“要知道,这肯定舒服不了。翅膀又不是用来缩在盒子里的。”

她点点头:“下次有机会的时候,我会换个能装下翅膀的装甲的。”不必多说,除非雅典娜给了她特权,否则只要她想让hpI为她提供服务,她就得执行他们的各类任务。杰西说的一点都没错:紧紧绑住翅膀简直难受得要命,幸亏她先用了点时间把它们清理了一下,要不然就更无法忍受了。

一切结束之后,她得找只天马教她如何飞行。翅膀完全由细弱的骨骼和各类纤细的羽毛组成,复杂而脆弱,即便她博览群书,她还是得亲身练习才能最终掌握这项技艺。现在是没时间了。

“好了。”杰西退后一步,开始欣赏她的成果。“应该不至于散开。”她又压低声音说道:“又要独自行动了是吧。”

“没办法,我只有一套装甲。”她从杰西身旁走过,借助一侧的踏板爬上护甲敞开的背部。最小号的装甲对她而言还是有些宽松,还好她现在的体型也不像原来那般娇小了。要是她变成天马之后真的长大了些的话,说不定她以后真能适应这对翅膀。“就算还有多余的装甲,那些小马也不是战士,只是矿工。”

“那你是战士吗?”

亚历克斯此时已经完全钻进了护甲之内,开始将蹄子一一固定就位。整套装甲活动起来,各类束缚装置从腿部开始逐渐将她牢牢扣住,敞开的背部也在一阵机械运转声后咔哒一声合拢。她把头伸进头盔,它随即发出一声鸣响,在她眼前的屏幕中投射出装甲的运转情况。

“网络连接不可用。雅典娜系统工作正常,您是否正位于地下?”她无视了机载计算机的询问,无视了眼前潮水般的报告信息,只是迅速检查了弹药和燃油储量。一切正常。

档案已准备就绪。

她启动电机,靠它加快步伐并协助她支撑起整套装甲的重量。即便燃料耗尽,陆马亚历克斯仅靠肌肉也足以搬动整套装甲,但天马亚历克斯有种不妙的感觉:她觉得只要燃料一耗尽,她就会立刻被它压垮,再也无法挪动半步了。“我绘制的那个法术……”她转身从杰西身旁走过,走到迈尔斯身前说道。“需要这里的所有独角兽一同施法。你领他们一起出门。”她的声音在经过扬声器的传递后略有些失真。

他点头快步跟在她身后。穿着装甲,她比在场的所有小马都要高大,因此一走出楼梯,所有小马就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呆呆地注视着她的金属身躯。注目礼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已经成了一种常态,因此她觉得他们大概迟早会被震惊习惯吧。

虽然动力装甲赐予了她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灵活。她走到餐桌前,拿起绘有传送术的那张纸向房门走去,借助门外照明术的光芒把纸在地上铺好,顺便在每一角放置了一小块石头以防微风干扰施法。这种微不足道的错误在传送过程中也有可能会导致致命的结果。

几只小马跟在她身后从包里钻了出来,其中不只有独角兽,迈尔斯也在其列。“我大概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了。你是要上去把电梯放下来吗?”

她点点头:“但我不希望你们回去。”她没有压低声音,反而用尽全力喊道:“一旦我逃了出去,他们也许就会开始怀疑你们是不是也都还活着。只要他们起了疑心,他们可能就会回来采取些比让你们饿死更直截了当的手段。我会把电梯慢慢放下来,把它停在这一层,但你们不要着急回到地表……除非再不离开你们就要饿死了,否则不要轻举妄动。我三天之内一定回来。”

“所以你不是要直接……”

“我是去找帮手的。”亚历克斯向这张纸走去。“通往图书馆的房门要始终敞开:只有内部有小马时,它的时间才会流动。绝对不要关门,要不然你们就再也打不开它了。”她跳上纸张,一边等待众马施法一边说道:“你们再坚持几天没问题的!我知道饿肚子很痛苦,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保证我会找到足够的帮手把你们都照顾好的!要是你们太早出去,他们绝对会杀了你们!你们得在这静候佳音!”

“三天,我们能再坚持三天,没错吧?”众马齐声应和,声音中充满疲惫,但即便如此,还是有种希望充斥他们的话语之中。档案不由得在头盔下露出了微笑。

她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向各位独角兽解释清楚该如何激活这个法术。亚历克斯尽量让自己语气坚定,但她内心其实还是有些发慌: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绘制如此复杂的法术,即便是小小的计算失误也足以要了她的命。幸好她套着头盔,其他小马看不到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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