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很黑。
照明用的灯泡早就不知道坏了多久。
不过有没有灯差别不大，因为这样的鸽子楼结构很简单，整栋楼就一道楼梯，上去后是一整条走廊，走廊的两边就是两排门。没错，和大学宿舍的布局基本一样。以前的话，可能走廊里还有液化气灶啊，煤球啊，自行车什么的，稍不注意就会被绊一跤。
现在嘛，整栋楼都没人住，走廊里可是空荡荡的。
更何况通往二楼的楼梯一共也就只有二十九个台阶，进了楼门洞走到老黄家门口一共只有五十三米，这是上次周小北陪老板来这里送钱时，在穷极无聊下得出的数字。
忘记说了。
现在周小北工作的那间小店，原来就是老黄的，不过在几年前转给了老板。能从吝啬成性的老黄手中捡着如此大漏，还能分期还款，这让张哲觉得自己很牛逼，一直吹嘘了好多年。好吧，事实是当时他带着十几号小弟和老黄夫妇谈判来着，这是雅柔姐说的原话哈。
具体怎么谈的不清楚，据说双方最后感到非常满意。
周小北想想保全部里的那些个凶神恶煞般的牲口，再想想远低市场价的成交价和十年无息分期……
满意？
呵呵!
门还是原来的样子。
木质的。
原本门上还涂有红漆，不过时间可能太长了，色泽早已经黯淡不堪。有些地方都已经开始起皮，大面积的龟裂，开始脱落。整体呈现出日字结构，很单薄，也不怎么隔音，如果有人将耳朵贴在门上，完全可以很清楚的听到房间内的声音。
有些龌蹉是吧。
所以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一般都会潜意识的保持静默。
当然，那些没媳妇没女朋友的单身狗例外。
周小北站在门前，看着门上已经有些斑驳不清的，用黄漆印上去的49字样，眼神再一次的迷惑了起来。
太安静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板去哪里了？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一声轻响传进了他的耳中。
咔哒。
门开了。
橘黄色灯光倾泄而出，瞬间就照亮了周小北，虽然灯光显得很温暖，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极速收缩，紧接着周小北迅速的往两侧看了一下。
房间号没错啊。
只是，这绝对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49号。
因为一个小正太。
白白嫩嫩，明眸大眼，唇红齿白。
周小北见过这个小正太的照片，他叫做小宇，是老黄的宝贝儿子，黄家九代单传的独苗苗。嘿嘿，看不出老黄这个油腻腻的家伙都长成那熊样了，他儿子还是挺可爱的。眼睛大的能气死李荣浩，眼睫毛长的恐怕已经成精。反正是看着粉雕玉琢的，绝对能够当淘宝童装模特，还是开了十级美颜的那种。要不是眉宇间依稀能够看得出还有几分和老黄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似，那么任谁看了都会怀疑这会不会是隔壁老王的种。
老黄正在和儿子做游戏。
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就是大人背着小孩骑大马的那种。
他那个五大三粗的老婆则是一脸宠溺的看着他们俩在那里疯玩，一脸的微笑，笑容中透露出了无比的满足。
周小北就站在门口。
眯着眼，看着这无比诡异的一幕。
里边的人绝对是老黄和他老婆，这一点绝对不用怀疑。毕竟周小北见过他们很多次，早就熟得不行。但在他的记忆中，老黄和他媳妇一直都是满头白发，天天都是愁眉苦脸，从来都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哪有现在这样的开心？
所以……
姓范的为什么要自己看这个？
难道是要激起老板的怜悯之心？
怜悯。
周小北冷笑了一声，能够将自己儿子拿去作伐的混蛋会知道什么叫怜悯二字？这特么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周小北仿佛在看一部电影。
可能是导演不咋地吧，这剧情真的很无聊，大部分情景都在不停的重复。老黄他老婆每天一大早都会送小宇去幼儿园，他则是忙忙碌碌的在家里准备每天开店所需的东西，不是赶早去买菜就是在房间里打制香料粉，很辛苦。
很乏味。
就像是一场生活纪录片似的。
可是周小北有些迷茫了，因为这时候的老黄看起来很普通啊，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有老婆，有儿子，有自己的小饭馆，夫妻二人每天晚上哄孩子睡着后，就坐在小桌边上，开开心心的按着计算器算计着今天又挣了多少。
为什么？
为什么这混蛋会变态狂一般玩起了密室饲育？
为什范炎会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他？
电影在继续。
里边的时间在飞速的流逝。
场景也没有什么变化，每天都是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唯一的变化就是好像老黄夫妻二人通过艰辛的劳动挣到了第一桶金，在市区某个地段买了房，然后就举家搬迁。接下来就是这个49号宿舍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沉寂，漫长的沉寂。
周小北就那么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那扇窗户外斗转星移，太阳升起又落下，树叶也由碧绿转向了枯黄最后慢慢飘落，接着就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沉寂，仍旧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长时间沉寂。
原本老黄夫妻走时将房间中收拾的还算干净，但两三年过去了，无处不在的尘埃顺着窗户上的缝隙飞入，轻盈的在房间中飞舞，最后又悄无声息的安静了下来。
周小北在门口处，像尊门神一样，就那么站着。
面无表情的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房间。
“为什么不进去？”
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是范炎。
“有什么好看的，不用想也知道，老黄恐怕这个时候已经是死人了吧，至于小宇还是个小孩子，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我老板去哪里了，还有就是你为什么想让我来这里看这个。”周小北说道。
没有回答。
有的只是一声轻微的冷哼。
周小北笑了笑，头也不回的将烟盒递了过去，随着‘哒’的一声，青烟飘起，然后那烟盒就悄悄的地还了回来。
他自己也点起了一支。
斜靠着门框，开始欣赏起了即将开始的下半部分。
电影在继续。
冬去春来，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间，阳光不再像冬天时那样的惨白，北风也不再呼啸，气温也渐渐的回暖。在一夜春雨之后，窗外已经在寒风中矗立一冬的梧桐树也再一次的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唉，周小北心中长叹。
一开始就给这样充满希望的镜头，那么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了。既然已经通过上半部分演绎了社会底层小市民的幸福，根据俗套的叙事规律，看样子接下来应该卖惨了。
踏着绵绵的细雨，老黄夫妻二人再一次的回到了这里。
只不过几年前他们离开时，脸上还是带着对美好生活憧憬的笑容。而此时的他们却满脸的愁容，憔悴无比。那个原本白净粉嫩的小正太也早已不像当年可爱的样子，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就那么趴在黄胖子的背上。通过仅露出的那张脸就能看得出，整个人瘦的就像是一具骷髅，闭着眼，似乎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七个小孩就是为了他？”
“嗯。”
“失败了？”
“不，成功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