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郑森一时语塞,沉吟片刻,不甘心地说道:
“陛下两次围而不杀,无非是想让我郑氏一族俯首称臣,郑森虽不是族长,可却是家族继承人。
如今父亲身陷囹圄,我可代郑氏一族归降西明,还望陛下开恩。”
“郑芝龙不仁不义远近闻名,一旦脱困,出尔反尔又当如何?”徐铭轩丝毫不妥协,沉声追问。
郑森满脸苦涩,声音哽咽:
“父亲虽名声不佳,却是识时务的俊杰。
如今全军压上,却惨败至此,即便逃回,也只会被明廷治罪。
到那时,他又有何能出尔反尔呢?
若陛下仍然不信,郑森愿指天发誓,并立下降表,以示诚心。”
“都平身吧。”朱琳泽抬了抬手,待二人站起后,才审视着眼角还挂着泪珠的郑森,缓缓开口:
“你年纪不大,却既懂得遵守孝道,又懂得审时度势,这一点殊为不易。
只不过,朕想知道,你代父请降,除了想保全家族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郑森与朱琳泽对视,眼神清澈,认真回道:
“的确还有很多其他原由:
其一,陛下是汉人,与我同族,若是异邦,就算家族覆灭,大木也决不投降。
其二,从马尼拉返回的商贾对陛下治理之地赞誉有加,大木相信您是一个好皇帝。
其三,西明之强超乎想象,若陛下入主中原,必是百姓之福。
所以,大木希望有机会可以为陛下效力,也有机会为父辈所犯之错赎罪。”
人才啊,自己十一岁时,定然说不出这么些道理……朱琳泽内心感慨,随即把目光投向同样被郑森话语惊到的施琅:
“你又怎么说?”
施琅支吾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成王败寇与知恩图报。
今日陛下放过我族叔,那就是我施琅的恩人,如前所说,我愿终生为奴,报答陛下不杀之恩。”
听到二人所言,朱琳泽微微颔首,随即将目光投向陈舒:
“开始吧。”
片刻,三十艘蒸汽战舰同时发出了刺耳的鸣笛声。
火圈内的联军本就是惊弓之鸟,听到声音,立刻安静下来,满是惊恐地往火圈外望去。
就在这时,蒸汽轮船中桅上巨大的高音喇叭传出了充满威严的声音:
“前方联军听着,我乃西明海军少将陈舒。
陛下仁慈,给尔等一次活命的机会。
愿意投降者,在桅杆上插上白旗,同时把所有火枪、盔甲、刀具等武器卸于甲板上归拢一处。
记住,尔等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时间一到,负隅顽抗,拒不缴械,不接受调度,混乱无序者,统统杀无赦。”
西明使用的这些神鬼莫测的手段早就让联军吓得魂不守舍,一听有机会活命,不少士卒忙不迭地丢盔弃甲,扔了手中的刀枪。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郑芝龙手下也不乏悍勇之辈,他们举棋不定,纷纷朝着火圈中央最高的大乌尾船望去。
“无畏号”艉楼指挥室内,郑芝龙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疲惫,目光暗淡。
他十七岁出道,在夹缝中崛起,在刀尖上起舞,在多方势力间周旋,披荆斩棘,机关算尽,除了家族,几乎出卖了所有的礼义廉耻,也换来了今天的滔天富贵与海上的霸主之位。
没想到,刚爬到巅峰却是被打落谷底,十五年的打拼一朝散尽,所有宏图霸业,付诸东流。
此时,施福几人快速进入室内,纷纷单膝跪地。
郑芝豹望着满脸沮丧,似乎苍老了十岁的郑芝龙,抱拳颤声说道:
“大哥,如今是战是降,还请拿个主意。”
“战,拿什么战?”郑芝龙苦笑摆了摆手,颓废道:
“那西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我等溃不成军,这还有的战吗?”
略一思量,郑芝豹摇头道:
“大哥不必如此,我等可以诈降,一旦出了火圈,芝豹可召集上百艘战船掩护大哥撤退。
只要大哥在,家族就在。”
施福微微颔首,沉声附和道:
“三公子所说有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施福誓死护卫总兵大人撤离。”
“兄长,切不可行诈降之举啊!”郑芝彪一脸急切,连忙摇头:
“诈降势必激怒西明,凭他们的手段,即便回到安海镇,怕是也难以脱身。
况且,即便侥幸逃脱,孤身一人,失去势力的兄长又能逃往何处?
诸位切莫忘记,郑氏一族乃是因手握重兵才得以被招安,倘若无船无兵,恐怕朝廷中那些落井下石的奸佞之徒,定然会迫不及待地将兄长捉拿归案,以邀功请赏。
此外,我等纵然身死亦不足惜,然而大木该当如何,施琅又该如何自处,安海镇的族人又将何去何从?”
沉默片刻,郑芝豹抱拳建议道:
“五弟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这受降也分三六九等,芝豹愿为使臣前去善谈。
若那西明皇帝善待我等,让大哥继续为将,统领原有水师,那便降,否则,宁死不从。”
闻言,施福长叹一声,苦涩道:
“恐怕很难,之前那西明皇帝的口谕中已经给了我等机会,现在身陷囹圄,再去洽谈,怕是会无功而返。”
“那就玉石俱焚,想要我等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这绝无可能!”郑芝豹摇头否决。
此时,一名护卫匆匆步入室内,单膝跪地,神色凝重地说道:
“大人,外部九成战船皆已插上白旗,葡萄牙与荷兰战船上亦打出旗语,责令大人即刻投降,否则恐将采取过激行动。”
郑芝豹气得胸膛起伏,正要破口大骂,可这时,火圈外的高音喇叭再次响起,而这次传出的却是一个少年青涩的声音:
“父亲大人,我是郑森。
陛下已然应允我郑氏一族将功赎罪,还望父亲大人管束下属,速速挂旗归降。”
郑芝龙眼睛一亮,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不再犹豫,高声下令道:
“传我命令,悬挂白旗,诚心归降,若有违抗者,严惩不贷!”
在郑芝龙的旗舰一挂上白旗,联军的全面投降已无悬念。
看到两千余艘战场上白旗招展,陈舒随即又下达了有序投降的命令。
接着三十艘蒸汽战舰以高压水炮在火环上开辟出数十个通道。
通道宽仅三十米,每次仅容一艘战船通过归降。归降的船只被收缴了武器,同时把总以上的将领全部被捆绑押送至蒸汽舰上羁押。
待夜幕降临,三十艘蒸汽巨舰仿若牧羊犬,驱赶着两千余艘大小船只回到了台湾行省的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