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寒风如刀,天色阴沉,满目凄凉。
皇城根下的旷野,人山人海,几十万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的百姓背着锅碗瓢盆和破烂的家当,坐在雪地里。
他们表情麻木,目光呆滞,只能紧紧挤在一起,希望从彼此身上汲取一丝温暖来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孩子们的哭声、老人的呻吟、妇女的抽泣交织在一起,被呼啸的北风吹散在空中。
一群头发花白,年过五旬的老者跪在城门口,他们有的哀求,有的叩首,有的嘶哑地呼喊,希望城中的皇帝和贵人们可以发发慈悲,给众人一条活路。
可他们轮番求了两天,面对他们的依然是紧闭的大门和城墙上面无表情的守卫。
城墙根,避风的小角落。
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瘦削老者解开袄子,把自己的孙女包在里面,又用麻绳捆住。
老者的脸犹如褶皱的榆皮一般,皮肤似乎要包裹不住骨头似的,有些吓人。
被爷爷裹在怀里,头发蓬乱的小姑娘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她吸了吸鼻子,脆生生地幸福道:
“阿爷,你真好,这样妮妮就不会被吃掉了。”
“吃掉?”老者愣了一下,疑惑问道:
“妮妮怎么会这样想?”
小姑娘往老者怀里挤了挤,似乎这样才能多一些安全感。半晌,她才憋着嘴,既害怕又委屈地说道:
“村里的二柱哥说的,就是去年从西边逃难来的二柱。
他说村里闹饥荒,就吃草根树皮,若是吃完了就会交换孩子吃,而且……而且换出去的都是女娃儿。”
说着,小女孩一下没忍住,哇得哭开了:
“阿爷,妮妮很乖,不要把妮妮换掉。”
“妮妮不怕,阿爷发誓,就算饿死也不会换。”老者顿时心如刀绞,下意识地把小女孩搂得更紧了一些。
小女儿虽然被搂得有些难受,可脏兮兮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她抬起头,在老者脖子上亲了一口,带着疑惑问道:
“阁老爷爷为什么会走?他要是不走,那些坏人也不敢抢咱家的粮食。”
小女孩口中的阁老爷爷就是孙承宗。老者一家原是孙家的佃户,虽然过得清贫,可因为有东家的照顾,还算能活得下去。
谁料想,阁老举家迁移后,朝廷来的征粮队就把高阳县所有的粮食都收走了,就连种子都没给留下。
沉默良久,老者抚摸着小女孩的脑袋,温和道:
“阁老照顾了我李家三代人,从未欺压,也从未骗。
他走前,让仆人传话,说活不下去了就来京都。
阁老是好人,绝不会骗我们。”
“可……可这都两天了也不开门,妮妮好饿。”
“乖,再忍忍,门一定会开,也一定会有吃的。”老者虽然心里没底,可为了宽慰小孙女,语气却异常肯定。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心神向往地问道:
“有次阁老爷爷给我们讲故事,他说京城里的贵人吃的都是白米饭,里面既没有糠,也没有沙子,特别软糯,随便大口吃也不会硌到牙,你说,是真的么?”
老者一愣,他回想片刻,好像这辈子也没吃过那样的米饭,喉咙滚动间,慈爱道:
“爷爷这辈子没吃过,不过阁老说有,那就一定有。”
“爷爷,哪天我们也能吃上一碗白米饭……不……哪怕是看上一眼或者闻一下,那该有多好!”小姑娘仰起小脸蛋,啃着小指头,眼里满是憧憬。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老者声音哽咽,心如刀割。
……
灯市口大街,宝和商号。
宝和与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六大商号都是皇店,是由正德年间的大太监刘瑾创立,专门用来为皇帝敛财的商号。
这些皇店到了崇祯年间基本已经不做买卖,他们的职责就是搜刮商贾,欺行霸市,强取豪夺。
由于作恶太多,担心西明皇帝到时候做清算,所以在九月,东厂兼皇店提督王之心以筹集军饷为由,上疏崇祯,变卖六大皇店和皇店内的财货。
为了募集关宁军入京的军饷,就连皇太后和皇后都开始变卖首饰玉器了,自然别说皇店,崇祯帝自然应允。
于是乎,许思明只用了一万两银子,就从王之心手里买下价值数百万两的六大皇店。
这些皇店不仅有上千家铺面,还有几十个填满了各种商货的仓库。
之所以卖得如此便宜,并不是因为王之心蠢。对他来说,西明军队进皇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若是留着这些皇店,无疑是催命符。
所以,还不如尽快变现,拿着银子踏实。
于是乎,最后卖皇店的一万两银子只有两千交给了崇祯,剩下都落入了王之心的腰包。
宝和商号,内院。
情报局吴浩然、监察部陈炎彬、炎黄贸易集团许思明三人相视而坐。
吴浩然和陈炎彬都是西明的老人,曾在米申谷保卫战中立下过大功。
他们俩一正一副,全面负责北直隶的情报任务。
剑眉星目,面容瘦削的陈炎彬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雪花,眸光转向许思明,有些着急道:
“高远,数十万百姓已经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两天,无衣无食,再不拿出办法,怕是就要死人了。”
许思明商贾打扮,中等身材,圆脸,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天生一副和善的模样。
“凌云兄,此事急不来。”许思明摆了摆手,认真解释道:
“城外的流民从广宁门围到了广渠门,初步估计,怎么也有三十万人。
若想救济如此多的流民,要么开户部的官仓,要么去抄高官、勋贵的私仓。
可若是这么做了,就等于是提前开战。”
“提前开战又如何?”陈炎彬不以为意,信心十足地说道:
“首先,我们手里有一个连的突击队,而且弹药充足。
其次,一月前,黑云龙已经效忠陛下,他的神枢营有八千人,还掌管着京城九门。
最后,龙骧军的两个旅已经控制了天津三卫,随时可以驰援京城。
有如此优势,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思明也没有反驳,笑眯眯地追问:
“打下京城,然后呢?”
陈炎彬一愣,理所当然地说道:
“之后自然是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许思明有些无语,斜了陈炎彬一眼,细问:
“你可知京都人口几何,储粮几何,这些粮食能消耗多久?
你又可知京都房屋有多少,能否容纳三十万流民,这天寒地冻,木炭储备又有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