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航在厨房里握着炒勺,盯着慢慢腾起白烟的油锅发呆,对此刻的发展有点逆来顺受破罐破摔的丧气。
帅大叔抱胸靠在橱柜的阴影里,半个身体埋在洗碗机里,露出虚幻的上半身。
“这样不行啊小航,怎么能一点防备心没有的领陌生人进家里。”
帅大叔痛心疾首,挥舞的手臂在橱柜的碗盘间幽灵一样穿来穿去。
“你还用了工坊的柴油来发电做饭!亏大了!亏大了!”
厉航沉默片刻,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孤独太久,导致幻觉越发严重,猝然间看见大活人,才会那么失去理智的想要挽留。
然后在理智回笼,社恐重新占据上风时开始后悔。
疯!狂!后!悔!
他回忆起皮卡上单手支撑帅气跃下车斗的青年,刘海被气流吹开露出那双好看的猫儿眼,左右扫视间仿佛有勾子在心尖上试探。
厉航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头顺着门缝看了一眼。
装修简单温馨的客厅内,温书宁在小板凳上规规矩矩的坐好,迷彩军装下的背脊挺的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表面上看起来乖得不行。
然而一双狡黠猫眼滴溜溜的转,和边上排排坐的队友们疯狂使眼色,你挤眉毛,我眨眼睛,他歪胡子。
一个好看到像妖精入世的青年,一个短发软萌小姑娘,一个八尺络腮胡大汉,居然能挤出比中学生课堂上讲小话都要丰富的表情语言。
厉航缩回头,木着一张脸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提起鱼尾,把打完花刀的鱼身沉入油里。
厨房里滋啦啦的热油声混着肉香味传出来,气质冷淡的青年握着炒勺往鱼肉上淋油,这种平和的家常气息在进入末世近半年的现在有种魔幻般的不真实感。
温书宁忍不住用手盖住脸,把姣好的五官揉面团一样揉成扁平的形状,想:
对啊,末世了呀,难道不应该是在门口就互相戒备武器相向吗?
虽然,从客客气气让进门,到挨个发鞋套,到泡茶招待,到尬聊寒暄,已经从头不真实到现在了。
那冷淡的小青年甚至绷着脸在尴尬的沉默中淡定的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厉航。”
厉航看着鱼肉在热油里变白卷曲,默默反省检讨自己。
客套归客套,怎么能在末世里问候陌生人……吃了没……简直无限后悔。
他估计也没想到,看着那么好看一个青年,还真能对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客套回答的这么不要脸:
“没吃,有吃的没?”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社恐做不到当场把人骂走,就只能硬着头皮,憋屈的撸袖子进厨房。
厉航摸着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跳,郑重补充:绝不是因为这人长得好看。
绝不。
此刻客厅矮餐桌前,三人的眼睛已经挤到酸痛,没人看懂队友在表达什么。
小说\/电影\/电视剧告诉我们,默契使人可以眼色交流。
而事实得出的结论是:呸。
厨房里锅勺声作响,是装菜入盘的动静。
三人齐齐坐正,眼观鼻鼻观心,在诱人的香味里努力催眠安抚自己开始叛乱的肠胃。
屋主人厉航绷着脸端着糖醋鱼摆上桌,又返身去拿了碗筷按照精准的等距离分开摆好。
独自做菜时反复做好的心理建设和处理预案就是: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赶紧结束,抓紧赶人走。
多一张嘴就多消耗粮食,村里那些食物得供自己至少过完一年,还有九个月多呢。
田里就种了那么些油菜,吃一些少一些,新鲜蔬菜实在难得。
营养均衡才能身体健康,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开始远行。
啊对,还得留些干粮,一旦出了村子,谁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补给。
刚离了火的小米粥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厉航一边使劲放飞思绪一边用隔热垫捏着把手,皱着眉给每人分了一勺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温书宁前一秒还在思考这人是不是想下药放倒他们,下一秒就在酸甜开胃的菜香里咽起了口水,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咚声,连略微绷紧的下颌线条都放松了下来。
厉航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也在小板凳上坐好。
似乎有毛绒且温暖的猫在绕着小腿打转,厉航缓解了下紧张的情绪,发现无人敢动。
帅大叔盘腿坐在他身后,手肘支在腿上凉飕飕开口:“咋,要你说个祝酒词吗?”
厉航别扭的把腰背挺得更直,飞快的扫了一眼三人,在容貌妖冶的温书宁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沉默几秒,他才清了清喉咙开口:“快吃吧,吃完赶紧走。”
“……”
完蛋,太紧张了,忘了委婉。
厉航忍住捂脸的冲动,死命维持住了面无表情的脸部肌肉,桌子下面的手指几乎要把裤子抠出洞来。
三人面面相觑,温书宁脑内写着“下药”的小黑板一下放下,一下举起,犹豫不定。
这是哪里来的耿直boy,这么直白的说话不会没朋友吗?络腮胡大汉倒是没想什么下药不下药的,单纯不好意思先伸筷子。
软萌小姑娘眼里就只剩糖醋鱼了,大家都不动,自己也不敢动,哪里还能管队友的眼神交流,反正也看不懂。
帅大叔早已消失不见,厉航憋着一口气,最终决定破罐破摔,端起碗吹了吹就嘬了口粥。
写着“下药”的小黑板瞬间被丢出八丈远,直接飞离了脑海,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主人动筷,三人明显松了口气,垮下绷了许久的肩背,温书宁更夸张,趴在餐桌上伸头冲着糖醋鱼使劲吸鼻子。
软萌小姑娘眼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事物了,眼睛直勾勾的,魂都要飞进去菜里。
只有络腮胡冬飞还保有一丝理智。
他给温书宁使眼色,想让自家队长套套厉航的话,扭头就见人碗都端起来了,还不忘先筷子头沾点糖醋鱼汤汁尝尝味儿。
小姑娘温花鸟已经先撬了最嫩的鱼脸颊肉,沾了汤汁摆在小米粥上用筷子压了压,然后看似矜持实则迅速的拨进嘴里。
俩人毫不客气的吃相惊到了以为没人对菜感兴趣的厉航。
但想想看着人模狗样的温书宁能对别人的客套话顺杆爬,顿时产生了一种“他们该不会就是骗饭吃的吧”的猜测。
厉航怀疑的左右扫视,用眼神表达对他们的疑问和控诉。
然而饥饿使人无所畏惧,并对主人的表情选择性失明。
最终厉航也沉默安静的拿起筷子,一时间满室只剩下嚼肉嘬粥的吧唧嘴声。
你们当这是末世前呢?酒桌上吃饱喝足才开始谈正事嘛?!
冬飞木着一张糙汉脸,吞了吞糖醋味儿勾出的口水,端起碗决定同流合污。
糖醋鱼,严格点应该叫松鼠桂鱼,薄而不断,连在鱼身上的卷曲肉片炸的外壳焦脆内里细嫩,新鲜的鱼肉带着自然的清甜味,薄汁厚芡的,极其诱人。
鱼肉迅速消失,再不加入战局眼看就只能打扫战场。
冬飞不再犹豫,伸筷子恶狠狠的扯下整条鱼尾塞进嘴里,糖醋汁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又被他珍惜的用两指捋下来刮在碗沿,他做完这个动作才觉得不妥,略窘迫的看屋主人。
厉航没看见一样眉头都没皱一下,内心恨恨吐槽了一句:“果然是来骗饭吃的!”
做了千百次了,不用尝就知道,这鱼酸甜可口,肉质鲜嫩,在葱香的衬托下美味的能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对于末世缺衣少食的人来说,每一滴汤汁都舍不得浪费。
所以一顿饭,他连糖醋汁都没抢着,就一口口嘬着小米粥看三个人把筷子耍了个刀光剑影在鱼肉上翻飞,末了直接上手指恨不得把盘子刮下层瓷沫来。
可能连盘子都不用刷了……厉航看着光亮到可以映出人影的盘子面无表情的想。
酒足饭饱,温书宁咂着嘴里的糖醋味儿回味无穷,他自觉已经在饭间(单方面)和厉航铸就了坚实的友谊。
俗话说要征服一个人的心,就先征服他的胃,看在这小子这么努力表现的份上,我勉勉强强被他征服一下,同意做他的朋友。
温书宁逻辑自洽,看一眼光溜溜的碗盘,再一次满意的点点头。
朋友家就是自己家,他放松的歪在地上翘着脚拿小拇指指甲剔牙,其实哪里有东西好剔,这厮纯粹就痞惯了,没个正形,能歪着绝不坐正。
这下没了心理压力,可不就原形毕露。
好好一个端正青年,猫儿眼非要眯起那么一点点,再配上左耳那一排耳钉和漫不经心的表情,十足十一副不上进的街溜子样,奈何颜值实在能打,搁普通人妈见打的样儿硬生生叫他拗出了不羁和随性的邪魅潇洒来。
温书宁这么个斯斯文文的名字再配上这么个不着调的行事作风,倒越发显得他个性,完美演绎了何为帅哥的反差萌。
要不是这张脸,这厮绝吃不着这顿饭,大概这就叫颜值即正义。
唉!这歪曲的价值观,和我这不争气的脑子!厉航默默叹了口气。
小姑娘温花鸟吃饱就困,打着哈欠光明正大支着头欣赏自家队长堪称妖孽的盛世美颜,软糯的小表情看起来格外招人疼。
厉航一秒不耽搁的给客人把饭前收起来的茶添了热水摆回来,故意没放水壶,指望他们意会到自己强烈的送客意图,然后再把碗筷摞起来,碟子在下碗在上,筷子头尾顺好在桌沿磕整齐,在三双眼睛的注目礼下稳稳端起来目不斜视的进厨房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