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后,海市城北博览会会场角落某展间。
精壮大叔赤着上身,皮肤油红,汗液吧嗒吧嗒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老厉,你听到没,是不是直升机的声音?过了几个小时?这是回来了?\"
老厉用布抹干了身上的汗,正在把衣服往回套,头闷在毛衣领里面含糊的应了一声。
\"你别光嗯啊的!你说直升机去哪了?是不是去咱们村里了?那……\"精壮大叔有点急,叨叨一半被带着汗味半干不湿的抹布罩了脸。
\"衣服穿上,咱们去看看。\"老厉把打合的钢条擦干水渍,一块块摞起来用布包好提着,还不忘拿着自己的宝贝大花羽绒服。
精壮大叔\"嘿嘿\"一笑,胡乱抹了两把就开始套衣服,毛衣卡了半截在腰上就急吼吼往外跑。
\"还拿着你的羽绒服干啥,又丢不了。\"
\"你懂个屁,这是小航送我的。\"
\"嘁——\"
俩大叔遛着两个名为保安实为看守的老外到了天台探头探脑的时候,正赶上看热闹。
直升机停在停机坪上,两个外国人正在对带回的东西翻翻捡捡,金属碰撞声不时响起。
不远处则是吵成一团数人。
\"啪!\"飞行员被打了一个大逼斗,捂着脸跳脚,冲打他耳光的中年女人骂了一串脏话。
中年女人形容憔悴,眼眶含泪,声嘶力竭:\"为什么!有活人为什么不带回来?!这堆破铜烂铁比人命还重要吗?!啊??\"
飞行员用英文骂了句,用带着怪异腔调的中文回:\"要人有屁用,又没有手艺,带回来也是浪费物资!要选肯定是选仓库里的货!白痴!\"
精壮大叔往旁边看:\"听到没!村里有活人!\"
老厉示意他安静,继续偷听。
他们身后的两个看守:\"……\"
洛菲克会长实在无法忽视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再说墙边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头也不见得有多隐蔽,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允许上前。
老厉笑嘻嘻的拎着钢条给他展示,表示自己是来汇报成果的,不是偷听的。
中年女人已经出离愤怒了,扬手还要打,飞行员上前一步就要还手。
\"哎哟!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老厉推了精壮大叔一把,三两步窜过去拉住了飞行员。
精壮大叔慢了一步反应过来,也迅速冲过去拉住了中年女人……身边的看守。
\"啪!!\"飞行员又吃了结结实实一个大逼斗,差点没气厥过去。
拉偏架的两个人不等这帮子老外反应过来,拽了中年女人就走,嘴里还在佯装劝架。
\"他红姨,别吃眼前亏,他们人多,还有武器。\"老厉一双手铁钳一样制住要去拼命的中年女人,带着精壮大叔快速回了小展厅,并当着三个看守的面咣当一声合了门。
三个老外摸摸鼻子,只要人不丢也懒得管的在门外懒懒散散站着去了。
红姨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左右手互相掐在一起,弯月一样的掐痕满手都是。
她抖着嗓音:\"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会信了他们搜救的鬼话……\"
老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拍拍她的肩膀。
红姨极度自责道:\"我……我给了他们地址……我害了……害了……\"
精壮大叔叹口气,也拍了拍她,\"宣传册上就有地址,他们如果有心早晚都会去,你给不给地址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是我告诉他们仓库里有武器……\"红姨哽咽着,继续掐自己的手,几乎掐出血痕来。
老厉抱着自己的宝贝羽绒服,扭过头看着窗外,耳边是精壮大叔絮絮叨叨猜测村里存活者的声音,眼里映着的是博览会园区栅栏外密密麻麻的丧尸。
百公里外,厉航盯着远处的遮蔽直升机身影的山峦,沉默不语。
许久未出现的黑猫跳上肩膀蹭他的脸颊,帅大叔上蹿下跳,不停彰显存在感。
温书宁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什么人呐!连扎成刺猬的横幅都不放过!问句话都不愿意搭理!你为什么就让他拿了,一个仓库全空了呀!\"
厉航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直升机给他的希望太大了,落空后随之而来的绝望几乎令他无法承受,已经半年了,国际都市核心区的生存率早就渺茫,大家都清楚,包括他自己。
温书宁觑着他的脸色和他盯着空气转动不停的眼睛,默默闭上了叭叭个不停的嘴。
封好村门,两人回到招待所小楼,迎面对上了四张严肃的面孔。
“直升机的动静太大了,这么一来一走,附近幸存的人会向这里聚集。”冬飞触及到厉航微红的眼眶时不自觉停了嘴。
危机当前,谭洁没法顾忌太多,直接开口:“除了幸存者,还会引来丧尸,大量的丧尸。”
温花鸟抓了抓衣摆,没说话。
四人看着温书宁,指望队长出个章程。
温书宁扭头看厉航。
私心里他希望对方能放弃留守,跟自己撤离,但想到他那个固执的性格,这种最优选择显然不会在他考虑范围内。
厉航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仿佛分别理所当然。
他开了口,“你们走吧。”
他说的不像是决定自己独自面对尸潮,倒像是同行的友人在归家岔路口分别那样轻松自然。
温书宁露出果然如此的苦笑。
众人想开口再劝,厉航静静的打断他们。
两个月的相处,即便众人不再陌生,厉航也从来没有一次说过那么多话。
“我和我爸约好的,在村子里等他一年,等不到,再去海城找他。”
“说好的一年,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村里只剩我了,我走了,他回来对着空荡荡的村子,开门只有骨灰罐……”他想解释清楚,却发现话音已经开始不稳。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涌,帅大叔不再上蹿下跳,半透明的虚影揽着他的肩膀,黑猫仍在肩头蹲坐着,四肢穿透了虚幻的手臂。
厉航闭了嘴,紧紧的抿起了唇,恢复成一脸冷漠的表情。
几人互相看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淡漠的青年看着几人的欲言又止,了然的垂下手,客气又疏离的送客:“那么,你们抓紧上路吧。”
好不容易打破的壁垒又结结实实的筑了回去。
小队成员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一个苦笑来。
温书宁盯着厉航漠然的表情,眼睛一转就做了决定。
他吊儿郎当的把胳膊压在厉航肩膀上,“那么,看来我们要分开啦!”
他自觉此刻形象光芒万丈,“我呢,就也留下来吧,小朋友一个人哭的可怜兮兮的,我这个老父亲的心啊,可受不了哎。”
他在厉航诧异的眼神下伸手结结实实的揉了一把脑袋。
厉航盯着温书宁看,想看出喝酒或者嗑药的痕迹,然而只看出疯的不轻。
厉航:……这人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温花鸟眨了眨眼,嘿嘿一笑,扭头看谭洁。
谭洁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也没说非走不可,理论上说幸存者肯定会比丧尸行进的更快,不管能留下多少,总之先把人整合起来做好准备,看看能不能抵挡得住,万一不行,再撤也来得及,我们至少还有车。”
朱向阳笑眯眯的接上:“再说,这里的地理位置很好,有山阻隔,能到这里的丧尸只能从大路方向过来,最终数量不会很多,我们觉得可以拼一把看看。”
温书宁猫眼一眯,“你们早商量好了吧,合着耍我们玩儿呢?”
冬飞咧嘴笑起来,刚要说话就被他飞扑在地,薅着络腮胡左右拉扯的叽歪乱叫,朱向阳刚笑两声也被他扯着裤脚拽倒滚成一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帅大叔已经不见了踪影。
厉航曲了曲手指,克制住了把黑猫从肩头抱下来拢在怀里的冲动,默默地看着他们。
完了,全疯了。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他原以为这五个人只有温书宁一个疯,原来关键时候一来才能看出疯的有志一同,丧尸潮是拍脑袋就能面对的?
他内心吐槽,嘴角扬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也没发现相处至今,他已经完全不嫌弃这队一个比一个能吃的人了。
计不旋踵和当机立断一直是厉航的办事特色。
既然决定留,那么准备工作的第一项就是武装。
他把几人领进工坊,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大木箱,木箱打开,里面一把小巧的金属弩,两把匕首,一把弹弓,还有些油纸伞花灯之类的小玩意。
唐刀匠人刚从前妻手里把小厉航领回来时,瘦小的孩子木呆呆的,成天安安静静坐在角落看父亲打刀。
村民们看着心疼,就拉着小厉航各家工坊里玩,这个爷爷送把油纸伞,那个婆婆扎个花灯,烧瓷器的阿叔做了弹弓,到厉航大一点了,隔壁刚抱了只金毛小奶狗的跛脚叔叔带着他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打磨,最终拼装成了一把金属弩。
然后18岁生日,父亲精心打了两把匕首送给他。
这个箱子里装满了厉航对父亲,对村民们的念想。
现在这些念想要被他分出去,成为保护家的基石。
相识至今,他终于决定给予这些看似奇怪却十足温柔的人一些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