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侯府一家到底还是未能强迫带着段听寒离去。
是因为段听灼出了大事。
山顶凌寒,三个时辰的罚跪,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而言,确实重了些。
要知道,在贫苦人家,稍稍重一些的风寒都能带去一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像这般,双膝触地,阴寒之气入体。
好在段听灼从小身强体壮,与段听寒不同,他甚至从未患过病。
西城侯原本对于这样的处罚并无多少忧心,日月谷之人不好惹,忍下来便是。况且有侯夫人在,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灼儿受苦。
从几次侯夫人打头阵招惹沈知念,而对方罚的却是灼儿,明着讽刺辱骂的是他,就能看出,沈知念对待女眷的态度要宽容的多。
虽然该讽刺的地方依旧讽刺,但主力不在侯夫人那。
想来侯夫人心疼段听灼而弄出的小动作,对方虽然不喜,但应该也不至于再次发作。
就连段听灼本人都是这般认为的。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是对的。沈知念确实是没有说出叫他们将斗篷撤下的要求,可段听灼却因为侯夫人关心的动作,变得越发严重,甚至怪异起来。
斗篷增添点越多,段听灼身上越发的冰凉,短短时间,唇色苍白干裂,就是不停的热茶下肚,依旧直嚷嚷着干燥,喉咙撕裂。
他就这般,一副病态的模样,直挺挺的跪在地面,并不是他一身铮铮傲骨,而是身体像是已经不属于他了一般,只能维持着最标准的跪姿。
那样脆弱的仿若下一秒便要去世般的模样,简直与段听寒最严重时的状态重合。
段听灼瘫倒在床上,遭受了长达三个时辰的折磨,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折腾的不成人样。
明明一经发现是加了衣物的缘故,立马便将身上的斗篷给撤了下来,可结果却是只会比方才更冷。
段听灼几人以为将斗篷加回来,虽说不会暖和,但好歹要比现如今的状况好点。
没想到这也能造成一出恶性循环的场面。
跟一开始一样,加上斗篷只会变得更加寒冷。
既不能减去衣物,也不能增添衣物。打从一开始,沈知念便没想让他有反悔的余地。
段听灼气得脑仁爆炸般发疼,可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冷到极致,他甚至连发抖都做不到,像是濒死状态下,脑海闪现的‘走马灯’,他清晰的回忆起来这些年,自己与身后之人,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夺取段听寒的气运。
他又是如何取代段听寒的地位,将其身边之人的关爱夺去。
跪的时间太久,整个下半身已然失去了知觉,段听灼甚至都觉得,自己怕是要在下一秒死去。
还好他没死。
上天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知昏迷了多久,段听灼睁开眼时,西城侯与侯夫人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外头日光线明媚,竟已到了第三日。
他挣扎地抬起手臂,颤抖地扯了扯侯夫人的衣角。从出生起,从未像此刻这般,迫切的需要段听寒的气运转移。
少年扬起一张苍白虚弱的脸,神色乖巧透着淡淡的忧心。
一开口,声音沙哑至极:“爹,娘,原来大哥一直以来承受的便是这样的痛苦吗?”
看似替人着想的话术,可随着话音一落。西城侯与侯夫人齐齐变了脸色,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少年此番模样,与之前的段听寒有着惊人的相同之处。
西城侯:“一点小打小闹,他竟联合外人要害灼儿至此?!”
侯夫人还是不敢置信,面色苍白的狡辩:“大抵是巧合,怎可如此武断!”
谁知却被西城侯白了一眼:“这日月谷处处透着奇怪,段听寒的病况被多少名医瞧过,谁人不是诊断活不过十五?”
“可偏偏来了这日月谷,甚至都无需探查,竟直接扬言得以痊愈。以及……”以及那换命的说辞。
剩下的话当着段听灼的面不好明说,可侯夫人却懂了他的意思。
神医能道出换命的结论,自然自身便有这般的本事,万一是真的,那灼儿岂不是……
灼儿岂不是要替代寒儿去死了?!
不,不对……
侯夫人痛苦的捂着额头,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些什么,可无论如何强迫自己去细想,都想不起来。
“爹,你怎可如此羞辱大哥!”躺在床上的段听灼见此,立马施加了点力度,气愤道,“本就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嫉妒大哥的。”
“我一直都知道,能够被过继给爹娘,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我简直做梦都没想到,爹和娘会这般疼爱我……可大哥也是会介意的,我怎可越过他去?”
“这些年,我既盼着大哥能恢复,又有些害怕爹娘再不会需要我,险些酿成大祸。”
“幸好……幸好醒悟的及时。”
说罢,他闭上眼,湿润的眼眶溢出晶莹的泪珠,嘴角却挂着释然的笑:“若是真能像父亲说的那般,能治好大哥,灼儿此生无憾。”
“说什么啥话,哪有这般玄乎其神的事!”侯夫人伸手捂住了段听灼的嘴,焦急的反驳。
他的话就像是一刀一刀的往她心尖上割一般,疼的要命,她嘴里念叨着都是假话,可段听寒一日比一日恢复的快又不得不让她多想。
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眼泪却也跟着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段听灼虚弱的笑了笑,拉开她捂着自己嘴的手,安慰道:“娘,我只希望大哥能够原谅我的过错,其他的,我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