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投降的残军败将,回京的路上,自是少不了要遭受一番怨怼。
当中不乏有个别从蔺阳关出来的知情者,为了他们辩驳,可惜势单力薄,也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镇西侯那般刚烈的人,怎么生出了这么个窝囊废?”
这是寇韫从百姓口中听到的,最令她痛心的话。
将者,当宁死不屈。父亲与众将士献上生命换来的荣誉功勋,一朝来全部付之东流。
赢则众星捧月,输则万人唾骂。
世人眼中只有结果,没有过程。谁管你是否搏命,输了就是输了。
可国与国之间,又何止输赢那么简单。 百姓无从知晓这其中的弯绕,他们只能看见,这场仗最后是砸在了寇韫的手里,那么她,自然就成了罪魁祸首。
军队一行不过几百人,个个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难听的话仿若穿堂风,吹了一个透心凉。不过能忍住没往他们身上丢烂菜叶、砸臭鸡蛋,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单远性子活泼,总喜欢围在寇韫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像只麻雀。如今却一语不发,只在听到百姓对寇韫指指点点的时候,大声将他们震慑住。
他怨,明明是帝王做的决策,为什么后果都要由他们将军来承担。
寇韫却只说,因他是君,她是臣。
梦终究要醒,他们还是回到了琼都。
寇韫没料到的是,还有一件令她更加绝望的事,在等着她。
……
永安殿。
“和亲?”
寇韫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齐绍,他比以往苍老憔悴了许多。
“这次,是朕错了......”
错这个字,从一国之君的嘴巴里说出来,分量该有多重?
半年前,齐绍听信谗言,加上与庆阳国暗中勾结,便有些飘飘然,竟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挑衅国力比他们强上一倍的云姜。
那时,寇韫与包括国公文弘晋在内的几位重臣都纷纷进言劝阻,太子齐越泽甚至在养心殿门口跪了两天两夜,都没能挽回齐绍的心。
因寇韫不肯出战,齐绍收了她的兵权,最后派了征西将军祝廉前去。
祝廉立过些许战功,加上庆阳承诺会增援十万精兵相助,齐绍以为,这次算是十拿九稳了。
不曾想,祝廉急功冒进,用了最卑劣的一招,偷袭了云姜的并州城。因云姜没有防备,并州被他攻占,还屠了不少平民百姓。
随后他立即传了捷报回京,可还没能嘚瑟一阵,便被前来应战的叶珩打了个晕头转向。
又有庆阳临战反水,原先说好的十万精兵,在叶珩杀到前,跑了个溜干净。没有拿下云姜便罢,还被逼得退守旭阳城。
云姜来势汹汹,祝廉怕了,竟丢下了数万将士,带着几个心腹连夜遁逃。
将士们群龙无首,好在有几个较为忠心的副将先锋,一直坚持着,但终是不敌,被云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了五座城池。
最终还是寇韫挂帅出征,才挽救了些许局势,但为时已晚。她领兵赶到时,叶珩已经攻到了蔺阳关。
原先的二十万将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加上她带的五万,竟只剩了不到七万人。
寇韫拼死守住了蔺阳,不下十次向朝廷请求增援,最终都石沉大海。
那时,夜晚的天空有多黑,她的心就有多冷。
齐绍到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绞尽脑汁想要求和,给云姜发了不少求和书,云姜没有丝毫回应。
求和书改了又改,齐绍的底线也一退再退。最后,只剩下了投降这一个办法。
而云姜要的,就是这降书,是绝对的臣服……
“他们同意议和了。”齐绍拿着那方云姜重新拟过的帛书,双手有些颤抖。
寇韫接了过去。
上书的议和条件,在被攻下的五座城池的基础上,云姜又索要了三座重城,并要求伍周每年朝贡,等等诸多。
最后一个条件便是,两国和亲,并明确的表示,和亲的人选只能是寇韫。
所有条件都必须满足,否则,他们便发兵攻打伍周,不到皇城不罢休。
“韫儿,如今,只有你才能救伍周了......”
眼前的齐绍,越发陌生。
齐绍曾经救过她的父亲,所以换来了父亲一生的忠诚,甚至为此赔上了性命。而她为了完成父亲的抱负,心甘情愿接过了他的担子。
可如今,父亲护了一辈子,自己仰望了二十年的人,竟可以因为一己私欲,将国家百姓祸害至此……
分明已经入夏,寇韫却只觉得冷。
举着议和书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手指僵得发白,稍微用了些力气才没让那方帛布滑下去。
这就是她用生命去拥护的君王,到头来,要将她献给云姜。
多么可笑?倒还不如就让她死在战场上。
“圣上要臣如何呢?”
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往出蹦,喉头有些泛酸,她极力忍耐胃里的翻江倒海,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韫儿......”齐绍眼中满是沉痛与愧疚,“你要嫁的,是云姜的聿王,为正妃。”
他的愧疚于寇韫而言,一文不值。
他甚至根本不需要跟她说这么多,她本就只是臣子,整个寇家的命都在他手上。一道圣旨下来,她便是不嫁也得嫁。
可寇韫不怕圣旨,为了伍周的百姓,没有圣旨,她也会嫁。而齐绍,也料定了这点。
“嫁谁都没有区别......”寇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何时?”
“下个月,十八。”
她笑得有些麻木,点了点头,“嗯,这几日出发,差不多能到了。”
她的笑让齐绍心口闷疼,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曾经,他也是将她当女儿疼着的。
这回不等齐绍说话,寇韫便道,“圣上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韫儿,你必须得好好的,伍周才会太平,百姓才能得以安生......”齐绍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她性子刚烈,难保不会做出过激的事,眼下这局势,已不容许再生枝节了。
寇韫心里嗤笑,眸底却越发平静,“圣上放心,臣会好好活着的。”
“那么,臣先行告退了。”
“朕,对不起你,对不起百姓......”
声音很小,寇韫还是听到了。
做错事之后的道歉,许是悔过,却最是无用。普通人尚且知晓,何况一国之君。但凡真正为天下百姓着想,便不会是如今这般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