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一个人都没带来?”
夏侯朝换回了常服,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双手交叠,仰头望着窗外的月亮。
十五已过,圆月开始慢慢将自己的脸颊藏入云间,像是小姑娘在娇羞掩面。
“是,”半夏也奇怪。
按理来说,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出嫁,都会带上自己知底贴心的丫鬟,更别说公主外嫁了。若不是见过那一长街的陪嫁,他都差点以为伍周皇室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
“让又蓝过去,再指几个粗使丫头到她院里。”
以寇韫的性子,定然也不喜人多。
“是。”
半夏的好奇心持续了个把月,从自家王爷答应和亲开始。
本来和亲不过是两国之间的连接桥梁。这人说好听点是公主,说难听点,就是人质。不过他们云姜作为绝对的胜国,完全可以忽略这个条件。
当初王爷接下伍周的议和书,半夏就十分不解,将和亲人选定为寇韫的时候,他只觉一道惊雷劈的自己外焦里嫩,绞尽脑汁也没能摸透自家主子的想法。
伍周皇室待嫁公主那么多,随便择一个出来都行,却偏偏选了一个最难拿捏的女将军?
主子的决定无人能左右,底下人就算心有异议,也只能憋着。
如今婚事落了定,半夏才敢再次开口。
第一次问,他家王爷只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
“王爷,半夏有一事不明。”
“说吧。”
夏侯朝保持着仰头望月的姿势。他自然知晓他要问什么,这孩子心里有事从来都藏不住,也难为他能憋那么久。
“王爷为何非要选......寇将军?”
直呼姓名不合适,现在让他叫王妃,一时也叫不出口。
“选个受宠的公主,不是更好吗?还能省心些。”养尊处优的娇柔小公主,不比杀人如削葱的女将军更好控制?再不济,也能当个花瓶摆着看。
虽说这位一点不比公主差,却也不是一个只能摆着看的主。
“寇韫是伍周朝廷的中坚力量,手下拥戴者无数,少了她,齐绍就是再想兴风作浪,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夏侯朝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随着言语起伏,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右手腕内侧。
“这个半夏明白。”
许多经历过蔺阳一战的将士,再提及此战,都是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私下里,连叶珩将军都不加掩饰地感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
“既是如此,留着此人对咱云姜的威胁不小,还不如趁着此时伍周还没喘过来气,直接除掉她,省得夜长梦多。”
“你又怎知除掉寇韫,伍周就不会破釜沉舟,与我们搏杀到底?”
半夏递上一杯温水。
“就算他们破罐子破摔了,也奈何不了咱。伍周除了寇韫,和她手底下那个叫单远的,还有几个能打的。”
“就说开始那个祝廉,那哪是正经打仗的,分明就是畜生流氓,耍的什么恶心人的招数,若不是他,并州何至于此......”
半夏越说越激动,手臂也控制不住地挥舞起来。
夏侯朝将杯子推给他,“你喝吧。”
别说,他确实渴了。
咕咚喝了一口水,冷静了点,又接着道,“抛开这些不谈,就算王爷是因为担心伍周再生事端,也不用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做牺牲啊!”
“再说了,皇上的后宫不还空着呢嘛?”
半夏越说声音越小,眼睛在夏侯朝脸上扫了又扫。
他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过了。
果然,夏侯朝斜了他一眼。半夏缩了缩脖子,赶忙低下头。
“你都能知道,她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怎么还敢叫本王把机会捧到她面前去?”
好像也是。
“那......咱不答应和亲不就成了吗?”胜者为王,就是拒绝议和,伍周也不敢说半个字。
得,又说回来了。这孩子,脑子确实不太灵光。
夏侯朝揉了揉眉心,“寇韫不过桃李年华,就能稳坐武将之首,若是能为我云姜所用,何不是如虎添翼。”
夏侯朝并不否认自己有点私心。
他不想杀寇韫,又觉得像她这样的人,待在齐绍手底下简直暴殄天物,于是生出了收在身边的想法。
他也没真觉得能将她纳入麾下,只不过,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总比在外头能得些安稳。如此,既能平了伍周邪念,又能安自己的心,何乐而不为。
况且,他不认为,自己是吃亏的那方。
离月亮最近的一颗星星忽然闪了闪,没来由的,女子坦荡的眸子出现在夏侯朝的脑海中。
只一瞬间。
半夏越听越迷糊。
王爷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挖墙脚都挖到伍周去了?
这要是一般小鱼小虾也就罢了,说用点蚯蚓钓钓就能上钩。寇韫那是多大多狠的鱼啊,也不怕一张嘴把人给扽下去。
半夏在心里默默摇头,表示十分不赞成他家王爷天马行空的想法。
见半夏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又在心里嘀咕了。
夏侯朝轻轻叹了口气,刚抬手,半夏便下意识将手扶到了椅背上。
“王爷要歇下了吗?”
还好,没心眼倒也还有点眼力见儿。
夏侯朝点了点头,“嗯。”
打理好一切,屋里留了一盏蜡烛。
半夏准备退下。
“往后该唤王妃。”
夏侯朝的声音轻如柳絮,自纱帐中扬起,又飘落地上。
半夏心里沉了沉。
罢了,王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大不了他把人盯紧便是。
“是……”
……
墨染轩。
寇韫褪去鸾袍,卸下沉重的头面,额头已经被压出了红印子。洗漱之后,便躺了下来。
明明很累,待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复又睁开眼,将目光放在一旁的木盒上。
那日,陆姨带给她的,不仅仅是喜服与嫁妆。
还有一封信,阿爹临去前,留给她的信。与信一同附着的,还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寇韫母亲的身世。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快的她来不及反应,至今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寇韫目光僵直地望着帐顶。
不知过去多久,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想不通就不想,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寇韫从小就会哄自己睡觉。
指尖轻轻抚上颈间的乌木扳指,缓缓阖上了双眼。
梦里,她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
吾儿亲启,
得阿韫陪伴十余载,是为父之幸。
往日对阿韫过于严苛,不苟言笑,实是担心哪日为父必须离去时,阿韫自己一人撑不住,亦是惧怕,为父会不舍离去。
阿韫会伤心难过,但不会太久。
因为阿韫笑起来最好看,阿韫知道为父最喜欢看你笑。
所以,阿韫不必乘风起,快乐就好。
须信百年俱是梦,
天地阔,且徜徉。
父 寇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