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跟随着滚动的马车轮子，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永远不能回头的征途。
门楼上，一黑一白两人虚虚倚着城堞远眺。
“那两个人是你故意放的？合着你这几日都忙活这事去了？”叶珩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出声问道。
“啊，厉害吧。”百里寻真挑眉扬眼，一副无比自豪的模样。
“是阿朝安排的吧？”叶珩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百里寻真眼角一抽，嘴里咕哝，“那，也是我去跑的腿。”
“你怎么知道世子一定会去那包子铺？”
百里寻真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让人把消息散出去，那块人最多，消息传得快，正好撞上了而已。”
“那些话也是你编的？”
“这倒不是，我问过怀王点的所有小倌，那些话都是事实。”
百里寻真搭上叶珩的肩膀，“阿朝说，案子的凶手虽然查出来了，但沾上这事，对你俩都有很大影响。说句现实的，怀王人已经走了，外界再怎么攻击，也痛不到实际上。”
“你不一样，尽管摆脱了嫌疑，可你确实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这私德有亏是跑不掉的。先不说朝中文官弹劾，就是军中也难免会有些不好的声音。”
“问题既然出现在舆论上，便由舆论来解决。好在怀王关键时刻还帮了一把，不然这个好男色的名头就得在你身上挂一辈子。”
其实就算这事是真的，他们也可以将其变成假的，总归舆论这东西是由人制造出来的，真假自然也由人来定。
“只是，依照那群文官的德性，参你个结党营私也不是没可能。”
百里寻真脸色沉了沉，那奏本折子他可是吃了个顶饱，家里老头子因为这事天天念叨他。
那些人连他这个不在朝中任职的人都紧盯不放，更别说风头正劲的叶珩。
后者冷哼一声，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些招数他听都听腻了。
“还是得感谢怀王殿下，只寄情山水，不问政事，就算你俩搁一块，也谋不着什么私利。不过你最近可得收敛着点儿，别跟他们硬碰硬。”
百里寻真啧啧称奇，生在皇室，能养出这样的性子也是相当罕见。
“怀王素来不参与朝堂纷争，怎么这回突然就成了靶子？”叶珩眉头紧皱，仿佛是扬起的沙尘糊了眼，怎么都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但也不由地警觉了起来。
“估计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百里寻真深感惋惜，为无辜的生命，也为那本无法现世的画册子。
静下来才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叶珩往旁边跨了一步，本来靠他撑着的人马上就要歪倒。
百里寻真凭着自己的出色的腰腹力量站稳，还没等他的牢骚发出来，叶珩便道，“你这什么打扮，什么时候也跟阿朝学上了？”
这人先前每天都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忽然转了性，他还有些不习惯。
“啊，我们家素素喜欢。”
“......”
叶珩整张脸都耷拉下来，他就多余问。
......
阳光背后必然跟着影子，有热闹自然也有冷清。与富丽堂皇的靖王府相比，街角的小巷子显得更为破旧不堪。
一人穿着品月盘领衣，满头乌发打理得干净利落，用玉冠高高束起。背影有些瘦弱，但那暴露在阳光下的白皙后颈十分打眼，明显非富即贵。
只不过那动作倒跟富贵沾不上边。
夏侯煦从宫里出来，便见狭窄的巷子里落了这么一颗明珠。
他本来也无事可做，索性停步，打开马车的小窗，撑着腮帮子观察。看看这颗从未见过的明珠窝在平时只有老鼠会路过的巷子口，究竟是打算做些什么。
可没成想，那人一待便是将近一个时辰。
从端直站立，到站累了蹲下，最后干脆随手抄起墙角的半块砖头，垫在了屁股底下。
倒是目光一直不曾移动，始终盯着同一处。
夏侯煦的肚子跟着第三个哈欠响了起来，眯起眼睛仰头望了一眼高悬的太阳，决定放下这颗明珠，先填饱肚子。
假使出来人还在，那便是天赐的缘分，他定会上前搭上一句话。如若走了，那就当做是闲暇消遣。
然而，在窗子关上之前，明珠站了起来，往巷子里走去。再次走出来时，怀中便多了一只杂毛小猫。
他不喜欢猫，但对抱着猫的那位却颇感兴趣。
那位看见他，愣神片刻，随后朝他走了过来。
他抬起嘴角眉梢，任凭衣摆擦过车前门，又拒绝了下人伸过来的手臂，腾身跳下马车。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湘然公主，公主顶着大太阳等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这只小东西？”
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半抹红霞浮上李湘然被细密汗珠蒙住的脸颊，“拜见靖王殿下。”
她看向乖乖卧在她怀中，不时哼哼一声的猫，“湘然本是出来散心，路过此地听闻巷子里有猫叫，停下来瞧瞧，便见这小东西瑟缩在杂物堆里。”
夏侯煦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她，“公主若是喜欢，直接带回去便是，缘何在这儿干等着？”
李湘然有些犹豫，一缕羞涩的风拂过那双勾人的丹凤眼，到底是没有接下锦帕，“多谢王爷。”
道了谢之后，她接着道，“我想着等等这小东西的母亲，毕竟孩子还是养在母亲身边好些。野猫鼻子灵，最忌生人气息，一旦孩子沾上异味，便会将其遗弃。”
她轻柔地抚摸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猫，“左右都等不来，那大抵是丢了，或者......”
或者是没了。
“还好让我碰上，算是缘分吧。”她低垂的眼帘下藏了些许惆怅，须臾又换上了欣慰。
小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也喵呜地回应了一声。
她闻声轻轻舒展了眉眼。
身上浅淡的蓝色与天空的颜色并无二致，嘴角的弧度却比阳光柔和得多。
夏侯煦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不免被这个脸上未施粉黛，怀抱小猫，笑容无比澄澈的女子拨动了心弦。
他轻声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在此相遇，也算是缘分。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公主一同用膳？”
“这……会不会太唐突了？”
“都到了本王家门口，若是不请公主进府坐坐，反倒是本王招待不周了。”
“那，便打扰了。”
夏侯煦将锦帕收进袖中，侧身抬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