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无云,星月尚未离去,朝阳已迫不及待,在天地交接的边际阒然腾身而起。
红与蓝由橘黄色串连,红光随着太阳的步伐逐渐往外晕开,缓慢将天空的蓝边模糊。
直至太阳探出整个身子,轻烟般的云纱才苏醒过来,丝丝缕缕伴于太阳身侧。
不算稀奇的美景夺不走青州百姓的心神。
部分有心思欣赏的,只能赶得上赞叹一句,便会为联翩而至的客人分去眼神,或是被即将落入荷包的银钱吸引。
寇韫是那个有心思欣赏,且不会被忙碌生活打乱节奏的人。
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收拾好自己后,仅是将晨景草草揽进眼中,便蹑手蹑脚进了自己的屋。
告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象是一个正在假装熟睡的俊美男子。
客栈的床要矮一些,夏侯朝躺在临近边缘,没有多余的地方能用来安置另一个人的屁股。
她便以半跪的姿势靠在床头,带了那么一点作弄意味地盯着他瞧。
这人不知是不是别扭的劲儿还没过,平常他们都是前后脚醒的,今日她这两边胳膊肘撑在床边都觉得累了,他那成心平稳的呼吸却还是丝毫不乱。
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人在装睡,自然与他被她的目光徐徐染红的耳朵分不开关系。
谁人睡着了,还能支配自己的耳朵呢?
外头的日光自薄薄的窗户纸间透出,越过屋内烛火,落在夏侯朝棱角分明的脸上,在另一头投下柔和的阴影。
寇韫朝窗边望去一眼,“我该走了。”
似是对催促她前行的时间做出回应,又像是在向“睡梦中”的人交代。
响应她的仍然只有故作安定的呼吸声。
她将身子前倾,让自己的鼻息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沉下心来端量才发觉,这玉石般清润的容颜,早在很久以前,便被她精雕细琢于心间。
目光所及,每一处都能在她心里寻到毫发不爽的影子。
光影不离,以至于那还未到来的短暂分别,也能让她觉到不舍。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寇韫反倒舒了心。
夏侯朝的平稳状态,因她的刻意拉近距离而泛了一丝波澜。
她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点掀起巨浪的机会。
烛火、阳光、床榻、酒坛子等,众目睽睽之下,她神色狡黠,放任自己的心操纵着身体,做了她暗自肖想许久的事。
温热的双唇印上同样温热的额头时,下方人的睫毛明显颤了一下,眉心下意识地往里靠,又硬生生顿住。
呼吸交错间,一切平复如常。
那浪花却是在她的目光下由朵汇聚成片,拍打着耳朵形状的岸边礁石。
礁石原本便被朝阳镀了薄薄一层红光,感受到阳光的暖意后,红晕渗入其中,将它完完整整染了个透。
越看越呈现出超越朝阳的趋向。
然而,寇韫没打算就此罢手。
眸光先行至他浅红且薄厚适中的唇瓣,粗略沿着唇线描绘一番,又精准地选定了位置。
她俯身的动作没有半点拖拉,蜻蜓点水般碰触后分开的唇却仿佛牵住了闪电的衣角,一阵酥麻瞬时流遍全身。
浪花翻腾,点滴散落在礁石周身,亦惹上了礁石的红。
夏侯朝晾在外边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将无辜的被褥揪出了不规则的褶皱。
虽是克制不住身体的反应,但死活不睁眼的毅力确实是可圈可点。
寇韫目睹一切,平过心绪,浅声道,“这是谢礼。”
谢他有心在青州停留。
这红润的面色,哪像是身子不适的样子。前头赶路是一点多余的耽搁都没有,劝着休息也是只勉强歇个一晚。
一路下来都是生龙活虎的人,偏生到了青州就蔫了,这要说没点想法,她是不信的。
柳家的反应,八成也是知道她要来。
于是她便大胆猜测,他就是故意给她制造机会。
当然,凭他的性格是不可能自己说出来的,而那句谢礼,其实也只是她为自己的荒唐行为找的合理借口。
眼见他的羽睫又代替他做出了反应,攥着被子的手也松了一些。
沾染了他温度的唇角微微上挑,不服输地再度将自己的体温覆了上去。
不同于第一次的蜻蜓点水,这次她添了些许力度。
柔软的唇瓣相嵌,紊乱的呼吸交融。两人的心跳并行,如同此刻青州的早市,嘈杂却又乱中有序。
寇韫忍住了给人咬上一口的放肆念头,将双唇同目光一起收回,“这下……”
这回倒是找不着托词了,总不能说她觉得适才没有尝出味道,所以想要再来一次吧?
日光上移,烛火下坠,该要启程了。
她直起身子,视线从夏侯朝固执阖着的眼眸游到他僵直的手上,齿间一句“等我回来”,终究没有得见天日。
但她还是展颜给他留以一笑,旋即头也不回地出了热意攀升的屋子。
屋内静默好一阵,夏侯朝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分明无声无息,可他却能清楚地听到街道集市的喧闹,甚至于蜡烛的低语、阳光的柔声,都在耳边响若擂鼓。
可独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他摊直僵硬的手指,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将手缓缓抚上胸口。
耳边热闹依旧,胸腔内的心脏却令他觉得陌生。似乎是未经允许,心跳便径自翻过了以四季为名的高山。
将春的温暖、夏的炽热、秋的清凉轮番体会,唯有冬的寒冷不曾领略,只见到了一片纯粹而又张扬的洁白。
那洁白落于他的唇间,是甜的。
不知过去多久,脑子里的线团缠了又缠,始终摸不着头尾,他只好放弃。
揭开眼帘,阳光已然敞开了晒,他微微眯起眼睛适应,却是一个恍惚,竟看见她明艳的脸庞笑着向他贴近。
他合上眼等了一会儿,再睁开,才恢复正常。
心口曾被巨大的喜悦填满,如今又被失落占据。
只有幻影,都能牵动他的心弦。
倘若真是见了她,想必他便不可能会放她走了。虽然相信她,但总归是不由自主地只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夏侯朝长吁一声,庆幸是憋住了。
他伸手扯过一旁她睡过的枕头搂在怀中,又抱着那软如云团、乱似雾霭的思绪,任由自己重新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