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密针细缕的透明雨帘染作墨黑,使其得以安然隐匿于暗夜之中。
再加上雨帘轻薄,落地无声,人们需将手伸至屋瓦的庇护圈外,方能感受到雨的存在。
寇韫此时的位置,即使把整个上半身都探出去,也够不着一滴雨水。
她又懒得走出门去,便只能歪身倚在窗边,靠着鼻子去闻那清爽又带了一丝甘甜的味道。
屋外静悄悄地下着雨,屋里少了迎夏日常的絮叨,也是一片宁静。
但寇韫不大喜欢这样的静。
在那傻丫头趁她不注意,又偷偷将叠了三遍的衣服摊开重新归整时,她出声调侃道,“你这种收拾法,新衣裳都能叠成旧衣裳。况且,你家姑娘也不缺衣服穿,带那么多作甚?”
迎夏微微抬首瞧她,话语均卡在齿缝间,致使嘴唇被推挤,撅起来一座小山。
寇韫撇下嘴角耸了耸肩,“行行行,你收拾,我不说了。”
她知道这丫头心里有委屈,否则平素那一张能顶别人十张,连珠炮似的小嘴,现在怎么就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正想着,迎夏便抚着衣衫闷声道,“姑娘何时走?”
“若明日无雨,便明日夜里走。”
迎夏不明,又追问,“夜间行路既不方便又不安全,为何不在白天?”
寇韫指尖绕着氅衣系带,垂眸笑道,“有些事,得夜深人静时才能做。”
迎夏嘴巴微张,似是想问,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扭过头去,继续慢慢悠悠地整理衣物。
寇韫走到书案前坐下,摇头轻叹一声,道,“你可别折腾我那可怜的衣裳了,快回去收拾自己的。”
她到底是看不习惯这般模样,干脆便将打算明日再说的计划提前公布,也好让这丫头能早开心一天。
低落的情绪会影响人的思考能力。迎夏没听明白,嘟囔道,“迎夏自己哪有什么要收拾的?”
寇韫瞅向桌上摆着的枣泥酥,扬唇浅笑,“不收拾也行,到时候路上需要什么,直接买便是。”
一句话也没多长,但等到话音全部落到耳朵里,再交由脑子去处理,还是用上了点时间。
但迎夏抬头起身的动作却是极为迅速,也顾不上因用力过猛抻着的脖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寇韫跟前。
“姑娘,姑娘可是,要带上迎夏一起?”小丫头那股絮叨的劲儿又回来了,拽着她的胳膊,眸子里泛着星光。
先前虽事出有因,可的确是把这丫头抛下了。如今已除去顾虑,便也不必在这儿待着。
寇韫向她箍着自己的手投去一眼,一丝戏谑挂上眼角。
“你不是说前阵子把五味坊那套新果子给学完了吗?虽说有食谱,但万一我吃不惯别人做的怎么办?直接带上你这大厨,岂不是更划算些?”
迎夏无论开心还是难过,只要一激动,那眼泪水就指定要往下掉。
寇韫眼尖手快,将两颗剔透珍珠收入掌中,“行啦,抓紧收东西去,要是赶不上,我可就不管你了。”
“哪能赶不上,得夜里才走呢。”小丫头的眼圈倏忽红遍,吸着鼻子接道,“正好时间足,迎夏可以再多做些果子,带在路上慢慢吃。”
“好。”
寇韫柔着眉眼将人送出屋子,待合上门后,她的视线方才落至另一扇不曾落锁的窗户上。
前头准备好的两封信边角相抵,平摊在桌上。
她一手指尖敲击桌面,一手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竹哨,搁在嘴边轻吹。
还未等短促清脆的哨声传至屋门,窗边便迎来了响动。
木窗吱呀开合,将外头趁机溜进来的,那缠着雨线的冷风也锁在了屋里。
驰云立在桌对面,虽是包裹得极其严实,但光是那挺拔颀长的身姿看起来便已是悦目娱心。
寇韫用拳头支着下巴,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从下往上端详一遍,才悠然道,“劳烦你一件事。”
驰云面具遮脸,看不出张没张嘴,不过那小幅度的点头也算是答复。
她低下眼睛,敲着桌子的手转向信封,“替我送封信,城东,单将军府。”
又是一阵沉默。
她将眼帘挑起,面前人依旧站得笔挺。
寇韫似梦初觉,“啊,忘了你不熟悉地形。不过我们两家离得也不远,我同你指一指。”
没寻思能听到这人的声音,她直接往下说。
“大门出去右拐,直去是青岩街,街口对着的是一家铁匠铺子。见了铺子便往左拐,直行至街尾,再转向右侧烟雨巷。而后沿着那条巷子前行,便能寻到。”
寇韫的目光擒着驰云的眼睛,“可能记住?”
他未曾犹疑,一步便跨了过来。
而她跟着他的步伐,用两只手指将给单远的那一封信推了过去。
驰云始终低垂的眼睛朝另外一封信瞥去,伸来的手在空中有一霎时的停滞。
他拿了信,要从敞开的那扇窗户出去,刚将手搭上窗沿,便被如风般轻飘的声音又给唤了回去。
“算了,还是明儿再去吧,外头正下着雨呢。”
驰云放在窗沿的手微微收紧,没等他反应,寇韫接着下达指令。
“有些冷,把窗关上吧。”
他自是无声服从,可动作却比方才那一个利索的步子慢去不少。
寇韫松下身子,两边胳膊肘撑在扶手上,目不别视地看着他将信揣进怀里,站回到原来的位置。又掌心向上,朝他勾了勾手。
驰云登时浑身僵直,几乎是能够将屋外的石柱替换下来的程度。
“怎么,怕我吃了你?”寇韫轻挑眉头,打量他的眸光陡然变得幽深。
冬日已然降临,驰云却觉到背后微黏,似是出了些汗。
他没有办法拒绝,只好拖着脚步,走到寇韫身侧。想着离远些,又被她一句“近点”拉了过去。
寇韫侧过身子,仰头望他,嘴角噙着的笑不知为何,带了些许邪肆。
“你们家王爷可曾交代过,你还有一项别的任务?”
驰云背在身后的手攥在一起,面具掩盖的眉心也起了皱,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那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她清亮的声音仿佛也发了汗,每个字之间都有无形的丝线牵连。
听着有些黏,却又是说不出的勾人。
驰云避开她的灼灼目光,竭力压制住自己莫名狂放的心跳,缓缓俯身下去。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