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折掌山。
定州人取名时注重写实描绘。
折掌山形如其名。山体犹似并拢五指,平展开来的手掌,但不知经历了何等变故,那掌指关节处朝东向略微弯折。
此山不仅外观奇特,内部也是曲折重重。就连当地人也极少会深入山中,大多都只是在外围简单欣赏山色。
除了因生活所迫,需要进山采摘草药换取钱财的药农,还有一些被世间所不容的匪徒,折掌山已鲜少能见到新面孔。
人比山就如同蚂蚁较象,一旦上了山,便会被淹没在由参天大树构成的林海之中。
若是与人同行,也切勿分开超过十步,否则只要稍微走个神,就得费些功夫,才能在与大树伴生的灌木丛中寻找到友人的踪迹了。
山路蜿蜒,树木草丛虽不能说是完全一样,却也大同小异,加之茂密的树冠遮蔽,抬头难以望见天空,低头也只能看见由落叶铺就的地毯。
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需得借助外物,方能准确判断自己的位置,找到目的地。
今日上山的药农队伍颇为庞大,人数比往常一个月,甚至一年来的人都多出不少。
进了山,便分成两队散开。
山间的药草满心欢喜地等着人来采撷,却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体量比自己大上千百倍的汉子,从自己身边走过。
连眼神都不曾分来一个,更别说将它们连根拔起,再爱惜地藏进背上的竹筐里。
药草看着昔日亲密无间,还会捧着它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伙伴,满肚疑团。
分明是一样的药农装扮,但总觉得十分面生,那行为更是陌生得紧。
他们个个握着小刀,走在最前头的人,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树身刻上一个记号。
直到那群奇奇怪怪的人开口说话,被忽略的药草才明白,原来他们不是药农,而是前来剿匪的军士。
刻意换上平民装扮,背着筐子装作进山采药的叶珩,在一棵较他的大腿还要粗一些的树上刻下方向标记。
副将魏祁在不远处的树上鼓捣完,几个大步跨回叶珩身边,“老大,再往前一点,便进入那些恶匪的视线内了。”
“老方那边应当也差不多了吧?”短刀在粗糙的树皮上翻转两圈,将刀尖沾上的微黏汁液擦去。
“那头的路比咱这儿的好走,估计还能先到。”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前攻,另一路则从后面潜入。
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朝天上发个信号,便能知道其他人是否已经就位。
不得不说,这伙贼匪真是既能跑又能藏。他们从定州南跟到了定州北,从常青山追上了折掌山,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光是摸清这两座山的地形,都花了不少时间。这可比正经打仗累多了。
“若不是那里头还有百姓,咱一顿箭雨直接下去,立马就给他们扎成刺猬,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儿。”魏祁一脚将地上的石子踹开。
将短刀收入袖中,叶珩接道,“这伙人显然不是普通的匪徒,训练有素,下手又阴毒。你们都紧着点皮,莫要掉以轻心。”
“是。”一群人压着声音,倒是也能齐整。
单从他们前面折进去的人来看,便能知晓,那些人绝不可能是临时杂凑的乌集之众。
这段时间交手几次,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那些人归类到“匪徒”这两个字上。
那一招一式,像极了他们军中的路数,唯一有出入的一点,是他们偏爱用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要不是他功夫底子深厚,躲闪迅速,一支毒箭便足以置他于死地。
魏祁目光巡视,嘴上不停,“老大,会不会,是哪里逃出来的兵?”
“是兵,但不是逃出来的。”逃兵哪敢这般张扬行事,明显是某些人故意放出来咬人的狗。
而他们想咬的人,叶珩大抵能算得个七八分。
首先他自己,肯定是能抢下一席之地的。
“那……”
一张嘴,魏祁便发现自己的嗓门有些不受控,干脆用手捂住嘴巴,以手掌消声。
“怕不是,有人要反?”
匪患的确延续了一段时日,然而除了偶尔挑衅州军,这伙山贼土匪对于其常规的打家劫舍的“正事”,却鲜少涉足。
其目的,便显而易见了。
叶珩卸下肩上空无一物的竹筐,目光锁定一处,“你这反应真是够慢的,伤口都结痂了,才知道疼啊?”
魏祁试图反驳,却见他忽然抬起手,下意识地钳口结舌。
绀色头巾缠了脑袋一圈的男人随意扫过两眼,想来是对这个地方的隐蔽性非常有自信,没有确认四围无人,便解开了裤绳。
他疏解完后抖了抖身子,刚提上裤子,绳结都还没打好,便听闻“咔”的一声。
男人应声倒地。
叶珩在衣角擦过手,魏祁到了他身前。
“老大,你能不能给我们留点活干,这点小事你也要亲自上手。”
“那,不还有几个吗?给你留的。”
叶珩指了指窝在灌木丛间,交头接耳的几人。
魏祁挑起眉头,身子一闪,迅速摸了过去,三两下就将那几人的话语扼杀在了喉间。
他们换上了匪徒的衣服,顺利潜入敌人的腹地。
那伙人确实准备充分,他们选择的藏身之地是一处废弃的寨子,依水傍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若是进行正面攻击,不付出一些代价,根本无法将其拿下。
数十名百姓的目标大,找起来不算太困难。
解决掉守在外围的人之后,魏祁终于拿到了发信号的命令。
一道刺耳声响之后,红光飞速蹿上天际,绽出一朵扎眼的花。
寨子前门蛰伏的先锋方柏收到信号,他大手一挥,密集的箭雨划破宁静,穿风透雾,直抵贼子胸膛。
那些匪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但跟着叶珩一行先遣队留下的记号上来的人,已经完全把他们的后路封死了。
只从人数出发,叶珩所领的军队便已呈现压倒趋势。无奈之下,那伙残军只好转换方向。
“将军,他们朝断崖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