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窗三声,截断了屋中的话语。
少时,窸窸窣窣的声音穿过窗子,没入黑夜。
“没锁,进来吧。”女子的嗓音微哑。
瘸了半边腿,但另一只脚却像带着钩子,稳稳地站在窗外。男子简短地调整呼吸,推开窗户翻入屋内。
人一落地,刚将窗户掩上,夏侯煦的话音便紧跟而来,“崔鄂,你何时这般重规矩了?”
崔鄂转身立稳,“主子。”
先前他没怎么重规矩的时候,推门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此后他便不敢不规矩了。
夏侯煦略过自己敞着的里衣领襟,为怀中的挽月系好裙带,“说吧,本王那倒霉的小叔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
崔鄂从外头带进来的冷风悄悄钻进他的后背,屋中虽已燃起炭火,却也没能挡住那股寒意。
“属下无能,跟……跟丢了。”
语罢,他便低垂着头,等待着重物砸来。
刺杀夏侯朝的那群人极为谨慎,得手后就迅速四散而去。
他派出人手一一追踪,但也只见他们躲进各城,七拐八绕便没了踪影。
崔鄂的呼吸已经憋了好几轮,却只听到有人下床,鞋子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夏侯煦嗤笑,“真有意思,竟还有人敢跟本王抢人。”
崔鄂也是如堕云雾。
这回确实是巧。
攀州依山临水,夏侯朝一行人回京,必经的一处官道位于山谷之间。
他们本已在那处埋伏了大量人手,就等着目标掉进陷阱,再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山间落石。
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这东风会被人提前抢占。
夏侯朝都未曾踏入那山谷半步。
崔鄂闻声赶到时,便见他当胸中了一剑,倒在一名侍卫怀里。
“还以为本王这小叔有多难杀,九年前他羽翼未满,又是刀伤又是剧毒的他都没死,只落了个残废。”
“如今大权在握,兵马齐全,倒是被名不见经传的人给杀了。”
挽月给夏侯煦递上一杯茶,被他一把拽下,搂在怀里亲了一口。
虽说夏侯朝是前方最大的绊脚石,但夏侯煦却并不希望他如此轻易地离世。
甚至,他还想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坐上那把龙椅,看他是否会后悔当初选择扶植那个一无是处的野种。
可有的人已经无法再等待了。如今时机成熟,先除掉夏侯朝,会更有利于推进后续的计划。
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人拿下,到底是赚了。
反正在天上,也不是不能见证他的登基大典。
“弯弯以为这从天而降横插一脚的人会是谁?”夏侯煦朝着挽月问道。
“那伙刺客的人数不少于咱们,应当是有备而来。看那路数也不像是一般人,若不是后来援兵赶到,夏侯朝手底下的人,怕是得全军覆没。”
崔鄂低着头又补上两句。
可惜来得太迟,若是早上那么一步,还有可能救下夏侯朝。
但再往前,又会走入他们织下的死网。
夏侯朝无论如何,都活不过那一天。
挽月眼珠转了两周,“这圈子就这么大,但要说好猜吧,也不怎么容易。”
“夏侯朝于云姜有不朽之功,他身死,夏侯煊有很大可能会下令举国哀丧。李湘然那头还指望傍上爷,应当不会轻易出手。”
“徐相虽在前阵子同意归入爷的阵营,但那也是爷费了不少口舌才将其说服的。以他的性子,应该不太可能会花上如此大的手笔主动帮助我们。”
“爷,”挽月揽过夏侯煦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可有同耀王说过此计?”
夏侯煦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崔鄂身上,后者正和地板平视。
“二叔啊,那倒是没有知会过。”他的声音亦是淡薄。
崔鄂听闻此言,抬起头便撞进了他的眼睛,又匆忙地低下。
“那有没有可能,是耀王?”挽月提出合理猜测。据她了解,夏侯霁与夏侯朝的仇怨也不在少数。
崔鄂正眉头紧锁,又听夏侯煦道,“若是二叔所为,那倒也合意。我们本就站在一边,他暗中助本王扫清障碍,本王自然更应感激他。”
怕就怕不是帮他清障,而是在替自己扫路。
“说到这儿,本王的二叔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他前头帮本王在夏侯炽耳边吹风,本王还没来得及谢过。”
这位也是出了名的多疑好想,崔鄂不敢隐瞒,“耀王那边收到夏侯朝的死讯,便带着……王妃,秘密上京了。”
“他的动作倒是快,就是不知道王妃那副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夏侯煦目光微凛,猛然收紧的十指使得怀中的挽月惊呼出声,他瞥了她一眼,只是稍微减轻了些力道。
崔鄂的脑子快速运转,一丝特别的念头闪过,他迅疾伸手抓住。
“主子,有没有可能,是寇韫?”
这句话倒是让夏侯煦起了些许兴致,手上力度完全卸下,“继续。”
他自然也不会忘下这一方面,寇韫沉寂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有些动静才对。
作为夏侯朝的枕边人,想要知晓他的行踪,明晰他身边护卫的部署,简直易如反掌。
崔鄂清了清嗓子,“您看,夏侯朝远行之后,寇韫便经常外出。虽说我们探听不到她具体在做什么,但这恰恰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崔鄂此言的初衷是转移话题,但这么说下来,他反倒有些坚定了。
挽月也是似梦初觉,“你说的不无道理,爷可还记得,前段时间伍周的镇西侯府突然起火一事?”
夏侯煦挑起眉头看向她。
挽月回望过去,“那场大火可是将侯府烧了个精光。但细想想,即便寇韫的仇人遍地都是,也没太大必要在她不在的时候,刻意去焚毁一间没什么用的屋子。”
“除非,这‘仇人’就是她自己。”挽月起身站直,暗自揉了揉被掐疼的胳膊。
“而焚屋一事,又正好发生在齐绍崩逝的第二日,这未免过于巧合。”
“挽月姑娘说的是啊。”崔鄂随声附和。
嘴角的弧度上扬,夏侯煦眸底的兴味外溢,“就算这火确实是寇韫自己让人放的,那也不能代表她与小叔的死有任何关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