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答案一般不只是会在话语里展现，它还能潜藏隐匿在人的神情或是动作当中。
寇韫面色未变，笑意不少，也不见其他情绪跃升脸颊，只将与雪片隔着鞋底接触的左脚收归踏板。
“公主此话怎讲？”
李湘然没有在她身上寻到异常，又继续道，“王爷刚去，将军作为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却在他的院子里，与我大肆谈论如何将他殚精竭虑守护的国家侵吞。”
“要说这二者没点关联，我是不大相信的。”李湘然上下打量她，“而且，将军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伤心。”
无论她稍后做出什么解释，这夫妻俩的感情都或多或少掺了假。
寇韫抚上心口，眉梢浅扬。
这人显然已经学会了她开门见山的招数，将那曲里拐弯的东西抛诸脑后，径自走起了直道。
既是如此，那她就换一条路走。
“这便有些牵强了。伤心也不一定非得摆在脸上，没准我会在别的地方偷偷垂泪呢？”
“我可不能允许，自己在公主面前失态。”
李湘然本来就是人比花娇，笑起来更是招人。可她的言辞却是与此一题无关，“你这人着实有趣，若是生在我庆阳就好了。”
寇韫回以一笑。这阵儿又觉得有趣了，先头可还想要她的性命呢。
这世间若真有轮回，别说是下辈子，哪一辈子都不稀罕往她那无耻庆阳去投生。
没对她的话做出回应，寇韫顺着自己的节奏往下说道，“说起来，我与王爷是一家，他的，自然也是我的。拿自己家的东西，可不算是抢。”
闻言，李湘然顾不上笑不露齿这一规矩，“将军这般有理有据，我也没有辩驳的机会。”
瞧见身边人的笑颜，寇韫转而垂眸，叹了口气，眉眼亦染上少许悲凉。
“不瞒你说，我在这个地方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一路走过来，确实有些疲累，也想过停下歇一歇。”
她的指腹在扶手上缓慢摩挲，唇角抬起间挂上一丝自嘲。
“他对我很好，本来觉着，能安安稳稳跟他度过余生也还不错。如今呢，反倒是没什么念想了。”
李湘然将她的言语收进耳朵，又将她骤然失落的神情归入眼里，心中竟也涌起一丝哀怜。
“将军……为何，会同我说这些？”
李湘然忽而感到些许茫然。
撇去还未达成的盟约，她们从头至尾见过的面都屈指可数，别说熟识。就是此刻，也仍在互相算计。
算计……
不对，这人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李湘然眉头微靠，上下唇瓣将将分离，那话音却是先从寇韫的嘴里跑了出来。
“兴许，是老天爷不愿见我解甲归田，不想让我这一身本事白白浪费吧。”
看样子是醒过神来了，反应还算快，不过，她可没打算将话权交给她。
李湘然还在整言理辞，寇韫的话锋又是一个掉转。
她双手撑在扶把上，挺直身子。
稍显厚重的斗篷沿着修长的双腿直直垂坠，又在即将与地面相撞前顿住。衣摆颤动，将袍身上头无人替她拂去的残雪抖落。
字词随着移动的步子沉地，寇韫自己将话题绕了回来。
“伤心又有何用，这人没都没了，难不成我还要再搭上自个儿一条命，以身殉情，才算是重视？”
天上的雪止不住，寇韫将手伸出亭子，迎接冬日的馈赠。
被她搅乱的思绪又平复下来，李湘然重新展颜，“这倒也是。”
男人嘛，多的是。一个不行，多换几个，到时候该忘的，都得扫地俱尽。
像寇韫这样的女人，容貌身段、功夫谋略样样都拔群出萃，就连同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心头微动。
寇韫翻过手，以手背代替掌心，看着白雪与自己的肌肤紧贴，唇边含笑，眸中寒意却不亚于雪。
“夏侯朝之死，说到底是我的家事，凶手我自会去查，亦不可能会放过。”
“总之，无论那幕后黑手是何人，你们庆阳都是这件事绝对的得益者，追根究底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她扬手拭去手背与掌心的冰凉，目光转向李湘然时，眸底平湖面上覆着的寒霜尽皆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除非，庆阳就是那幕后之人，公主特意来我这儿……”
“不可能！”李湘然没等她说完，便斩钉截铁地出言打断。
庆阳有没有动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看寇韫这副模样，难道也不是她？
可不是她，那么又是谁拥有这般实力，能够抢走已经飞到夏侯煦嘴边的鸭子？
据她所知，夏侯霁与夏侯煦同在一船，他们没必要分派两批人同时去刺杀，还选在一天，距离也如此接近。
脑海里的线索交缠，拧成的绳子反映在了李湘然的细弯眉上。
寇韫双臂环胸，将有些泛红的手藏进斗篷里，“罢了，这甜头公主已经吃下，那此事便不是公主现如今应该操心的。”
今日这场戏不仅表情得要十分到位，戏词还多，演得她喉头直燥，连着肚子也蠢蠢欲动。
偏偏这天还看不出时辰，害得她过于投入，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胃。
寇韫微微歪头，瞥了一眼不断往底下播撒雪花的天，“当务之急，是我们两国之间的盟约。”
“我们这几个地方间隔挺远，消息往返的时日便也算作给贵国考虑的时间。”
“只不过，还是得抓紧了，有些人可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迎夏自远处的长满新鲜白叶的柳树后头走出。
寇韫余光捕捉到，嘴角翘起弧弯。不愧是她家丫头，对她的肚子也甚为了解。
“来人了，大概是到了午膳的时辰，公主，可要留在我府中用膳？”
“不必，多谢王妃相邀，只是眼下这种时期，不太方便在府中久留。改日得闲，我们再叙。”
李湘然起身，扬着笑冲着寇韫颔首。
前头被寇韫的直白敲中之后，她老觉得脑子有些发懵。
这个女人好似总能将自己绕进她预设的圈子里，偏巧又是每一句话都说得悃质无华，就是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也找不出半点虚假。
果真不容小觑。
“那我，便在此等候公主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