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振民的声音也逐渐抬高,带着一丝无奈:“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也听听我的想法,行吗?当初你和念念闹得你死我活,我不想死了一个女儿,再逼死一个女儿,你就顺着她的意思不行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咱也不是说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你说顾政南差哪了?”
樊畅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雷击中般,呆立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是啊,死了一个又一个,我都忘了我回来干什么了?”
樊畅原本是要回来拿换洗的衣服,因为樊晟的事儿,樊建国晕倒了,结果回来后就听到了苏念和顾政南领证的事儿。
苏振民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什么死了一个又一个?”
樊畅低头不语,抬脚走进屋里,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樊晟死了!”
苏振民大惊失色。
樊畅哽咽着道:“我妈打电话跟我说,樊晟回来了,我兴高采烈地回了家,结果到了家,看到的却是樊晟的......
樊畅泣不成声,眼泪夺眶而出:“结果……结果是樊晟的……两个孩子带着她的遗物回来了,孩子说樊晟临终前交代了,让她们来这边跟家里报个丧,不用再挂念她了。”
苏振民皱眉问道:“两个孩子?多大的?孩子爸爸呢?”
樊畅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略显颤抖:“两个女儿,大的比苏念还大一岁,老二跟苏安一样大,还有个弟弟说是在上高中,所以就没带过来,孩子爸爸腿脚不太方便,因此没能过来。”
苏振民问道:“樊晟嫁哪了?用不用我们去那里给她......?”
樊畅打断道:“已经埋了,过去又能怎么样?”
苏振民不解地追问道:“那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给家里捎个信儿?也不回来看看?”
樊畅缓缓摇头,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力感:“孩子们说,樊晟说了,当年她在南方的工厂干了没多久,嫌累,就跟着工厂里的一个男人回家结婚了,因为怕家里人担心又嫌她没出息,就没敢跟家里人说,只让邻居帮忙捎话回来,说她跟别人出去挣大钱了,因为嫁的是偏远的村庄,交通不便利,有了孩子后又身不由己,后来,她和孩子的爸爸干活的时候,俩人都伤着了腿,行动不便,所以无法回来,所幸丈夫对她很好,所以她过的很幸福,让家人不要担心。”
苏振民听后,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总感觉有些不对。”
樊畅急忙追问:“哪里不对?你是说俩孩子不对?还是说樊晟没死?”
苏振民反问:“孩子们长得像樊晟吗?”
樊畅仔细描述道:“老大像的很,跟樊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二不太像。”
苏振民点点头,若有所思。
樊畅忍不住再次发问道:“你说是不是樊晟没死?”
苏振民没回答,继续追问:“孩子们有没有说樊晟是怎么死的?毕竟她年龄也不算大。”
樊畅回答说:“孩子们说樊晟得了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五十多天后就走了。”
苏振民点点头:“可能是我多想了。
接着苏振民又说了一句:“我估计樊晟都没去医院治。”
樊畅听完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捂脸大哭起来:“这些年,谁挂念过她啊?我爹妈没有,我跟大姐也没有,最初她离家那两年,我还问问,后来大家都懒得问了,有一次问我妈,我妈说邻居说樊晟捎话了,自己过的很好,让家人不用担心,还说樊晟去挣大钱了,我爹妈一直认为樊晟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是,当年家里也没怎么管过她,所以可能对他们有所怨言,他们就认为只要她过的好,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苏振民轻轻地拍了拍樊畅的肩膀,以示安慰。
俩人在家收拾好衣物后,一起去了医院,晚上的时候,苏振民回了家,樊畅、樊荣和张桂花在医院照顾樊建国。
樊建国内心对樊晟有愧,樊荣和樊畅好歹上到高中毕业,樊晟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一开始听到樊晟不在的消息,他懊恼地说:“当初应该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好了,或者逼着让她继续上学,虽然她不说,但肯定也受了不少苦,腿摔伤了?肯定是嫁的不好,要不哪有机会摔伤?说过的好只是不想让咱们愧疚罢了。”
张桂花在一旁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腿摔伤又不一定非是受苦摔伤的,有人走路不小心还能断胳膊断腿呢,如今人都不在了,说那干啥,吃苦也好享福也罢,这一生总归是结束了。”
当年,张桂花向村里和樊晟一起去南方的人打听樊晟,村里人告诉她,樊晟挣大钱去了。
张桂花起初还半信半疑,后来想想:“樊晟性子稳,又踏实,说不定真的挣大钱去了。”
后来邻居又说,樊晟让他捎信儿回来,说自己过的很好,让家里不用担心。
在那个交通、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没有别的消息来源,张桂花也只能听之信之。
有一次,樊建国忧心忡忡地跟张桂花说:“你说樊晟不会出什么事吧?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樊晟被人抓走了。”
张桂花毫不在意地说:“能出什么事儿?出了事儿的话咱们就是不问,村里也早传开了,没事儿,梦都是反的。”
苏念第二天和顾政南一起提着东西回了家。
见到苏振民,苏念紧紧拉着顾政南的手,喊了声:“爸。”
顾政南也跟着喊了声:“爸”
苏振民稍显尴尬地应了一声,然后接过顾政南手里的东西,不自然地说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再回来别买东西了。”
顾政南轻声说道:“没有客气,应该的。”
苏念小声对苏振民说道:“我小姨回来了?我用不用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她呢?”
苏振民说:“不用去。
苏念不解:“为啥?”
苏振民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先说你俩的事儿,你妈知道了。”
苏念惊讶道:“啊?”
苏振民解释道:“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你也不用担心,随后我再劝她。”
苏念反问道:“那我妈呢?她知道后还这么淡定?”
苏振民说:“你外公住院了,她在医院照顾,暂时顾不上你,等缓过劲儿来有你好受的。”
苏念撇撇嘴:“那我们用不用去医院看我外公?”
苏振民摇摇头:“不用。”
随后,苏振民示意顾政南跟着他进了里屋。
苏念本打算跟着进去,被苏振民眼神制止了。
进屋坐下后,苏振民看着顾政南,认真地说道:“原则上来说,我们这边男婚女嫁的流程是,女方父母先去男方家里看看,之后双方的近亲,会在一起吃顿饭,俗称“小见面”,然后商议订婚的流程和时间,再摆几桌酒席,俗称“大见面”,也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订婚,然后再结婚。你们俩情况比较特殊,能省的都省了,原本想着最近跟你父母见见面,可家里有些事儿冲突了,得往后推推,对了,你跟念念领证的事儿你父母知道吗?”
顾政南犹豫了一瞬,回答道:“知道,他们很高兴,也说抽时间过来和你们见面。”
苏振民听后面色柔和了许多,挠了挠鼻子继续说道:“念念她妈也不是不喜欢你,她就是觉得两家离的远,为人父母嘛,有这样的想法我想你也能理解,你别往心里去,她对你没啥意见,很认可你,你可别结了婚后,因为这个跟念念闹矛盾。”
顾政南坚定地说:“爸,你放心,不会的。”
苏振民接着道:“念念从小到大,虽说她妈对她严厉了点儿,但我是捧在手心里的,家里条件虽然不好,但有什么也是紧着他们姐弟俩,没吃过什么苦,脾气倔了点儿,但她心思单纯,为人正直,说话也直,嘴上不饶人,平时反正你多担待点儿。”
顾政南笑笑:“爸,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也跟我父母说了,念念远嫁到我们家,即便她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也不要说她,有什么让他们跟我说。”
苏振民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按照我们这边的风俗,彩礼的话正常来说,订婚是1万,结婚前“送好”是2万,但是,念念她妈这个人好面子,本来在这个事情上她已经不满了,所以我想让你多拿点儿钱出来,订婚2万,“送好”3万,这个钱我们一分不要,就是过过手,到时候还是你们俩的,就是图面子上好看点儿。”
顾政南点点头:“没问题,应该的。”
苏振民又接着说:“考虑到距离的问题,我的想法是这边办一次,到时候你们家那边办一次,当然我们这边办的简单,就请亲戚们在一起正常的摆个酒席就行,不用怎么大办,礼钱你们该收就收,酒席的钱我们当父母的出,你们家那边还按结婚的正常程序走,你们俩这事儿办的仓促,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把这事儿简单捋了捋,你可以先跟你的父母沟通一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咱们再协商。”
顾政南简短回答道:“行!”
苏振民继续说:“你们俩老在酒店住也不是个事儿,既然领了证,就是自家人,也不用拘束,在这边儿的话,你们觉得在家里住不方便,就去县里苏安的房子那住,就是吃饭麻烦了一点儿,还没开火。”
顾政南忙说道:“爸,这两天我准备跟念念回我们家一趟,上次就见了我父母一面,我奶奶在老家还没见过念念,所以我带她回去给我奶奶看看,顺便再见见家里别的亲戚。”
苏振民点点头,俩人又在屋里聊了一会儿才出来。
晚上苏念和顾政南回了县里的酒店。
苏念打趣儿道:“你那声爸喊得也太早了吧,还没给你改口费呢。”
顾政南笑笑:“不早。”
苏念问顾政南:“我爸都跟你说什么了?”
顾政南就把和苏振民的谈话和她说了一遍。
苏念微微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我父母这边基本搞定了,你爸妈那边你怎么办?”
顾政南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苏念依然不放心,继续追问道:“要是你父母不出钱,按照咱俩原来的计划,我爸要的彩礼是不是太多了?”
顾政南说:“不多,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
苏念沉默了片刻,进了卫生间,拨通了苏振民的电话,小声说道:“爸,彩礼太多了吧,再减点儿。”
苏振民有些不悦:“顾政南嫌多?还是他父母嫌多?”
苏念忙解释道:“都不是,是我自己觉得有点儿多。”
苏振民轻斥道:“人家都没吭声,你在这起哄干啥?”
苏振民并不知道顾政南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儿,可苏念心知肚明。
万一他父母不愿意出钱,顾政南一开始计划是7万块钱结婚,如今苏振民光彩礼都要了五万,再加上结婚的东西,总共下来十万怕是也不够。
苏念知道当时苏文结婚的时候,给了自己嫂子家五千块钱的彩礼,她以为她和顾政南结婚,彩礼最多一万都够了。
苏念试图说服苏振民:“你不是说将来还给我们吗?那这样倒来倒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把钱多放几天银行,多拿几天利息呢。”
苏振民抬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傻?你就那么不值钱?要的少了人家父母会怎么看咱?都是彩礼要的越多越好,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嫌自己彩礼要的多?”
苏念也抬高了声音:“你那么在乎别人眼光干什么?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儿,我俩过好我俩的日子不就行了。”
苏振民大声说道:“他们家要是连这些钱都不愿意拿,那你趁着现在还没孩子,去把离婚证领了,反正户口本还在苏安那。”
苏念也大声反驳道:“我不是说了吗?不是人家嫌多,是我自己觉得有点儿多。”
苏振民严厉地说:“那就按我说的来。”
苏念从卫生间出来,看到顾政南正悠闲地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挨骂了吧?”
苏念没好气地回应:“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为了你。”
顾政南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傻媳妇儿,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但你爸要的彩礼不多,而且你爸对咱们已经很宽容了,你想想要是咱们有个女儿,这样背着咱们跟别人把结婚证领了,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苏念不满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领证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想?你当时别跟我领呀?”
顾政南一噎:“你爸说的对,嘴上是一点儿都不吃亏,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能体谅你爸的做法,他要多少彩礼都不为过,你也值得!”
两人正聊着,苏念的手机短信铃响了一声。
苏念随意拿起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顾政南问:“谁的短信?”
苏念又拿起手机指给他看:“网上的新闻,说是一个女人被拐卖了三十年,好不容易被自己的亲人找到了,她却不愿意回家。”
苏念看了顾政南一眼,思索了片刻问说道:“之前也看过这样的新闻,你说为啥明知道自己被拐卖了,最后还和人家结婚生子,心甘情愿的和那个人过日子。”
顾政南长叹一口气:“被拐卖的一般都会卖到大山沟里,荒芜的很,而且一开始都是被关在小黑屋里,衣服都不给穿,身上连根针都不会给你留,什么时候生下孩子,什么时候她们才有一丝自由。”
苏念又追问:“那有自由之后,她们为什么不跑回来?”
顾政南解释道:“一是有自由之后也不一定能跑出来,二是很多妇女被拐卖之后,慢慢的就心如死灰,你说孩子也生了,过了大半辈子,跑回来之后又怎么样?家人会不会接纳?能不能受得了别人的眼光?”
苏念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政南解释道:“当初我们新兵驻训的地方在一个叫台五庄的村儿,听说那个村里的大部分妇女都是拐卖过来的。”
苏念好奇地问道:“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不救她们?”
顾政南解释道:“没人报案,没人求救我们拿什么理由去救?而且基本整个村都是这样的情况,你以为村长不知道?还是当地的派出所不知道?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不在那死了人,派出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况那些女人早就心甘情愿了,人家说人家是自愿的,你说我们怎么救?”
苏念问:“那里很偏僻吗?”
顾政南说:“全是凹凸不平的盘山路,望不到尽头,盘山路的左侧是悬崖,右侧是零星的低矮平房,不是本地人,根本就跑不出去。”
苏念问:“那你们为什么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驻训啊?”
顾政南半开玩笑道:“估计是怕有逃兵吧?有的人受不了苦就会跑。”
苏念问:“很苦吗?”
顾政南感慨道:“你想象不到的苦。”
苏念和顾政南一起回了北淮。
顾政南没回自己家,先带着苏念去看了自己的奶奶。
顾政南的奶奶长的慈眉善目,苏念乍一看,觉得她很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高门大户里的吃斋礼佛的阔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