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近卫生点,姜淼就被聚拢的人群吸引了目光。
明明那么多人凑到一块,愣是不像平时叽叽喳喳的样子,只能听见什么东西在摇,摇得叮铃铃的声音,偶尔窜出几句叽哩哇啦听不懂的低语。
走到门口时,姜淼一时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知青点,还是在什么奇妙的庙里,怎么会有人在看病的地方挂奇怪的帆纸,还有一个穿着奇怪衣服,脸上五颜六色的老婆婆在帆纸前面跳来跳去。
姜淼继续往里去,手臂忽然被人拉住。
是大牛嫂子。
姜淼一喜,正想问,大牛嫂子对着她嘘了一声。
随后拉着她退后一大截才向她解释,“刘奔媳妇在里面难产,快没气了,连老人参都含了几片还是没反应,有接生婆就把神婆给找来了,正给刘奔媳妇和孩子做法呢。”
姜淼瞪大眼,不可置信。
神婆?做法?
生不出孩子不是应该去医院吗?请神婆做法这不是明晃晃的封建迷信吗?
还是在卫生点的门口?太离谱了。
“汪医生呢?汪医生不能看病吗?”冲击太大,姜淼艰难地动脑子问。
大牛嫂子蠕了下嘴巴,姜淼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被两个男人强制抓住双手的汪医生,旁边是一脸焦急的刘奔和刘奔他妈。
“汪医生看不了,送医院又来不及,这才有人请了神婆来。大家都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大牛嫂子也觉得这事儿成不了,神婆要都能治难产了,那还要医生干嘛!
神婆不是前进大队的人,是早年从松萝岭被招安下来的,但她住山上的时候就独居一个庙里,后来招安后也没跟着大部队走,而是下山落了户口买了点东西后就继续回了山上。
有老一辈的人说,神婆会看命,如果是有缘人找上门她会愿意下山帮对方渡过一劫。
作为流言的制造商,大牛嫂子是知道这流言玩意儿是一个人一个版本,她不信。
但能目睹神婆一眼,还能看她奇奇怪怪地蹦蹦跳跳,也挺稀奇的。
这神婆究竟神不神,马上就见分晓。
姜淼紧张地抓住大牛嫂子衣袖,问:“他们不怕被抓起来吗?”实际她想的是,把刘奔抓起来,好啊好啊!
大牛嫂子摇摇头,悄咪咪地说:“抓迷信这东西本就是身为治保主任的柳福发在管,你看柳福发的亲妹妹亲侄子都在这,柳福发一家人一个都不在,不就是为了避嫌吗?”
“而且你看神婆外面那一圈人都是保护她的,里面有刘奔家的人,也有神婆自己的人。”
“柳福发要拿这事儿抓人的话,妹夫一家全都得进去。”
姜淼沉默下来,刘奔在队里敢耀武扬威不就是有个当治保主任的舅舅吗。
迷不迷信还不是柳福发的一句话。
看了一会“唱戏”,姜淼决定先回去了,转身走了几步,神婆那边没了动静,转头恰好看见刘奔一家人急忙跑进屋里。
神婆周围一圈保护的人自动散开,她的人快速地把门口刮起的五颜六色帆纸收起来,几秒钟的功夫就看不到刚刚的痕迹了。
姜淼慢慢走到被人松开的汪医生旁边,心里惦记着拿消暑药。
刚刚被迫经历一场封建迷信的汪医生满头都是汗水,脸色更是难看极了,不过在听见屋里面传出小孩啼哭声时,他肉眼可见地双手颤抖。
不止汪医生,围观的人也都震惊了。
神婆真把难产孕妇救回来?还顺利生下来了?
屋里其中一位帮忙的接生婆出来倒水的时候跟好友说,大人气喘过来了,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死了,女儿活了。
大家再次噤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才一个接一个地叹气。
“难怪刘奔媳妇肚子看着那么大,人那么瘦呢,原来肚子里有两个!还是足月的!”
“太吓人了,太神了。”
汪医生听着周围人的声音,人都是懵懵的,直到手被人拍了拍,姜淼的脸窜到跟前。
汪伟做了个深呼吸,问姜淼,“有什么事?”
姜淼告诉他自己想要消暑药,给鸡吃的。
汪伟抹了把汗,让姜淼原地等着,他去找接生婆帮忙拿点药出来,实在是他现在不想也不好进屋去。
这刘家人干的就是强盗买卖,当着他一个赤脚医生的面,搞封建主义!
真想骂人!
汪伟一路踢着路上的石子出气,找人拿了消暑药,递给姜淼,“下回再给钱吧。”
姜淼拿着药就走,偶尔回头看一下神婆那处。
在她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神婆幽黑的一双眼睛。
姜淼心跳漏了一拍,总感觉心脏刚刚麻了一下,再感受时却又啥事没有。
大概是自己吓自己,扭过头,姜淼大步离开了现场。
刘家用神婆接生一事在队里传了有几天,但后来又传出刘家人带着媳妇和孩子去县医院检查,医生说是那几片人参发挥了作用,让孕妇重新有了力气生小孩。
至于为什么一个死胎一个活胎,是因为双胞胎营养本就难以供给,男胎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停了生命的迹象,所以才小小一团。
医生的几句话让神婆的流言被压下去,但见识过现场的人都保持犹疑态度。
姜淼没去八卦这事儿,对她来说,打那天之后刘奔没再来找自己,这才是最令人高兴的。之前在刘奔耍流氓现场捡的东西暂时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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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淼回家拿着消暑药混着新鲜的牧草,加了点玉米碴子拌了一小碗给姜小白吃。
生病了是得吃点好的,金贵的玉米碴子就先紧着你啦,你可要争气啊。
服侍完姜小白,姜淼捯饬了下自己,拖着双腿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瞬间就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太阳西沉,队里又飘散出一股饭香味。
好饿。
肚皮叫地快赶上外面的知了。
姜淼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从厨房水桶里捡起三只螃蟹,洗了两遍,又跑到院子里找了个细长的竹签签,对准螃蟹两眼间插入进去,将螃蟹杀死后,用丝瓜瓤仔细刷干净,再将壳掰开,摘除掉吃不了的部位,放到碗里盖上盖子,汽在锅里。
跑回灶洞前,塞了三个红薯,这才大火烧起来。
大火蒸了一会,螃蟹的香味从锅里窜出来,迷得姜淼晕头转向。
又过了会,姜淼夹起其中一只咔咔咔就吃了起来,一只下肚,竟觉得有些没滋没味的。
是不是她吃太快啦!好心痛!下一只吃慢一点。
吃完另一只螃蟹,灶火里的烤红薯也可以吃了,姜淼吃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螃蟹一只红薯,她找了个油纸包起来,想着一会儿拿给赵知青吃,好歹这也是他抓到的。
她可真是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好同志。
想了半天夸自己的,想起了周老太训罗春梅的话。
临出门前,姜淼往洗干净晒干的水壶倒满了凉开水。
这是她今天收拾房间,从橱柜里找出来的,是她爹用的,据说是他还在民兵营的时候完成某次任务后,领导给的奖励。
姜淼小的时候就爱挎着这个与它齐高水壶,因此而摔了几跤后,姜勇就把这个拿给李兰用,李兰嫌它破旧拒绝了,这个水壶也被束之高阁。
挎好水壶,如今刚好到她腰的位置。
姜淼满意地拉上门,想着天色还早,正好可以先去山上捡点柴回家。她现在一个人,用的不多,基本上都是拣一点用一点。
到了队里小孩割猪草的位置,姜淼还特意打望了一下,这会儿正割猪草的没有陈雪那一伙人。
还以为她真要找刘大虎跟自己干架呢,原来只是放个嘴炮。
嘁了一声,姜淼甩开步子往山上去了。
这次没走太远,拣了一捆干柴抱着就冲下山放回家。
今晚还是要跟赵知青一起看守沟渠,昨晚她偷偷跟在赵知青后面发现了他的小秘密,当然她也被牛棚那个络腮胡大叔发现了。
但她可不慌,该慌的可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