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堂屋,见着里面布好的桌椅板凳和碗筷,以及正热火朝天吞云吐雾的几个大队干部,姜淼才知今天这请客的阵势有多大。
除了葛家湾的,下河湾的张材钢也来了,红光满面地攀在葛有根肩上,跟他们几人打招呼。
“几年没见,姜丫头都长这么大啦?”
姜淼在前进大队也算个小名人,张材钢曾经几次跟姜淼打交道都没落着好,全是丢人现眼的事情,他思忖这姜淼是不是克他呢,后来除了正常跟葛家湾的工作往来,他都不愿再跟葛家湾的人打交道。
后来听说姜淼在小升初阶段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入了公社初中,葛有根又一次在公社领导那里得了夸奖,害得他两个晚上没睡好觉,幸好,老天爷是有眼的,让他们下河湾走出来了一个人才,成了厂长女婿。
他作为人才-葛癞子的生产队长,有荣与焉。
“听公社老师说你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回回第一呢,真是厉害,不愧是我们前进大队的人。我们前进大队就人才多,前有葛莱同志当运输队组长,后有姜淼同志当读书第一名。双喜临门,双喜临门,葛队长,今天我们两个老伙计一定得不醉不归!”
夸人也不忘夸自己队的葛癞子。
还有什么双喜临门?更是无稽之谈。
姜淼心里不愿理他的,但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礼节还是要的,她腼腆地笑了笑,“是您和葛队长带的好。”
张材钢很受用这句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葛花花在一旁瘪嘴,小声嘀咕,“马屁精。”
“咳咳——”
葛花花惊慌回头,见到是二哥葛建业,怒嗔了他一眼,“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大哥回来了呢。”
葛建业伸出大手蹂躏她的头发,“怎么,你只想念大哥,不想念二哥?可惜,你大哥满脑子只有训练,只有任务,没时间回来吃饭。”
她身边还站着永安哥呢,二哥怎么这样损坏她的形象,她偏过头,不让二哥再碰自己脑袋。
粱永安感受到动静,回过头,和葛建业碰上视线。
葛花花温柔地说:“以安哥,这是我二哥。”
梁永安点点头,“你好,我是粱永安。”
葛花花原以为自己这个不着调的二哥肯定讨人嫌,没想到粱永安跟他聊得十分愉快,两人从样板戏说到玩骨牌,从半导体说到自制土炮,显然是玩乐爱好凑一块了。
饭后葛建业积极邀请粱永安去他们民兵队参观,粱永安亦发出邀请,请他去家里听收音机。
葛花花心底藏不住的高兴,永安哥愿意跟二哥来往,岂不是说明永安哥喜欢她的家人。
真好。
姜淼就没机会了。
饭桌上,姜淼第三次接收到葛花花的白眼。
姜淼不在意,没心没肺夹着肉,大快朵颐。
葛癞子请客,自然是他花钱,那她肯定得好好吃个够。
瞪吧,瞪吧,眼睛瞪下来,也不妨碍她填饱肚子。
葛花花被姜淼这无所谓的态度哽住,鼓着脸咔嚓咔嚓咬着竹笋,眼睛直勾勾盯着姜淼,恨不得嘴里咬的是她的骨头才能泄气。
姜淼这桌都是女人小孩,男人们则在另一桌。
吃到快结束,姜淼撑得肚子圆滚滚的,饭桌上动作慢的小孩老人们则是一双双眼睛仍不愿意从沾油的菜盘子上挪开,要不是有外人在,她们早拿啃过的馍馍刮盘子了。
女人小孩这一桌陆续下桌收拾碗筷,男人们这一桌则被续上了烟酒,糖果瓜子,简直是过年才有的待遇,葛家两老和葛家二房妯娌对葛癞子和粱永安态度又热忱不少。
葛家二房妯娌见大嫂收拾完厨房归来,热情地拉过她一起坐下,破天荒地主动递了她一把瓜子。
“大嫂,这个姓梁的有对象没,你看花妮子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像不像话。”
刘慧安一看,果然,顿时气得鼻孔都大了一圈,起身想把这妮子逮回来,又被妯娌抓住。
“人粱同志都没有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先听听,这是在咱家,没人敢乱来。”
这是在谁家的问题吗?她娇养长大的小孩可不是让她倒贴的!
奈何妯娌抓得太紧,坚决不让她走,刘慧安只得压低了声音喊葛花花名字,结果这妮子目不转睛盯着粱永安,一点没听着。
今天葛有根是真的高兴,刘慧安怕自己莽撞坏事,只能憋住所有情绪。
“葛癞子,你是真行啊。”
“爸,葛癞子是以前大伙乱喊的,以后不能这样喊了,他现在是永安的姐夫,以后还要帮我们运输产品,得喊一声莱哥了。”吃人嘴软,吃了这么多好酒好菜,葛建业现在对葛癞子是客客气气的,也害怕自己喝酒喝上头的老爹说错话,得罪人。
粱永安小口喝着酒,没说话。
葛癞子同样喝了不少,脸涨红,但镜片下的眼睛却一片清明,垂眸时藏着众人看不见的阴狠。
听到这话,抬眼,眼里变得浑然,大着嘴巴说道:“葛叔,周叔,张叔,我今儿真的真的很高兴,前些年怪我混账不懂事,给咱两个队里惹了不少事,今天这杯酒我敬三位叔叔,望三位叔叔给我改进的机会。我干了。”
葛癞子举着小酒杯一饮而尽。
葛有根舌头大的没人听清说啥,但喝酒的动作利落得不行。
周会计笑眯眯地,向葛癞子举杯,小小抿了一口,没干完,长吁短叹,“老了,老了,没你们年轻人喝得了。”
张材钢大概是在桌的,最高兴的一位了,见到葛癞子俯身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双目灼灼,用力拍葛癞子的手臂,“葛癞子,好样的,没给老子丢脸。”
葛癞子目光挪到桌角的赵以忱和姜淼身上。
“姜淼妹妹,感谢你,感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请客吃饭,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你对我的不信任我能理解,但万事咱们朝前看,今后你就看着我的改变。嗯……妹妹,我敬你一杯。”
话音落下,不给姜淼拒绝的机会,喝掉了杯里的酒。
旋即,拿起酒瓶,颤着脚步走到姜淼旁边,往赵以忱的酒杯里倒了半杯白酒,“按说小孩子不能喝酒,但姜淼妹妹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你要不要尝尝酒的味道?我就给你倒一点点,你尝个味,哥就当你原谅我了,咱们从此一酒抿恩仇。”
赵以忱握住酒杯,目光凛冽地直视葛癞子。
“她才十三岁,不能喝酒,我替她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