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静和吴宇恒一路进了大门,走到第一食堂里面。
第一食堂一共有四层,为了照顾他们这批暂住十天的学生,只开放了食堂的一层,大多都是要用餐盘打的炒菜主食,还有一个汉堡炸窗口,买些油炸小吃。餐费他们现金自理。
他们俩进来时,已经有不少跟他们一样的参赛学生在吃饭了,不过放在偌大的食堂里,还是显得稀稀拉拉。
季静拿了餐盘,选了自己喜欢吃的糖醋里脊和小炒肉,又打了份米饭,找了个位置等吴宇恒过来。
吴宇恒过来放下自己的餐盘后,又去拿了两份免费的南瓜粥,一份给季静,一份给自己。
虽然季静也算认识吴宇恒蛮久了,可除了上次王老师请客外,还没跟他一起吃过饭,现在看到他餐盘里的菜觉得挺神奇——辣椒炒肉,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吴宇恒这人看着清清冷冷的,没想到口味还挺重。
吴宇恒也对她的餐盘也有点惊异,没想到季静瘦看着瘦瘦的,吃的还挺荤……
季静吃饭,边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会在美院学画画呀?这里也有幼儿培训班?”
还是背后有人什么人脉?这句季静倒是没好意思问出口,感觉像是在说别人走后门。
吴宇恒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的话,摇头道:“不是,我说的‘这里’不是指美院,而是这座食堂,我是在这个食堂里,开始画画的。”
“在食堂里画画?”
季静更惊讶了,虽然她也在菜市场画过,但是美院的食堂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吧?
吴宇恒便跟她讲起自己的事。
他爸妈当年大学毕业后,被统一分配到了w城的一个厂,做技术。那个年代能进厂就算是很好的工作了,工资高,分配宿舍,工龄长的也分房子,所以在他两岁之前,家里日子都过得挺滋润的。
可惜从他两岁开始,厂里的负债逐渐累积,逐渐发不出工资,后来国企改制,工厂关门,他爸妈一下子就双双失业。
家里的日子就变得困难了起来。
后来,有个一起失业的工友,说在帝都的亲戚要找人合伙承包食堂,就喊他们一起去。那时候w市失业的人太多了,工作很难找,吴宇恒他爸妈一咬牙,就跟着这个工友去了帝都。
要承包的食堂,就是第一食堂的一层。
四岁的吴宇恒怎么办呢,他父母也舍不得他自己留在老家,就只好一起带去帝都,可到了帝都以后,父母都要忙工作,爸爸忙着进货,妈妈忙着帮厨,吴宇恒没人管了,只能在食堂里自己玩。
帝都的幼儿园太贵,又没有学籍,没法去,吴宇恒就在这里待到了七岁。到了必须要上学的时候,他父母才拿着这几年赚到的钱,带他回了w城市。
在这个食堂度过的三年,说漫长也挺漫长,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能教他知识的老师,连父母都鲜少有时间陪他,到食堂外面去玩也是不被允许的,学校太大了,他会迷路,会走丢。
所以小小的吴宇恒就终日坐在这一方不大的天地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直到某个学生在餐桌上遗漏了自己的速写本,被他捡到了,从此,他无聊的世界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按他的回忆,那本速写本里的内容并不是作业或者练习,而是某种爱好,上面画满了未知的生物和空间,是吴宇恒从没见过的,每一幅画旁边还都加了密密麻麻的注释,吴宇恒不认识字,就去求妈妈帮他读。
妈妈没有空,把他赶到一边,他只好自己猜着去看,这个两个头的是怪兽,后面三个头的,应该就是怪兽的儿子,因为二比三大。
他痴迷地看了一整天,第二天,就被画本的主人抓了个现行。
“小朋友,这姐姐的东西吧?”
那人的容貌他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有一双纤长的手指,指肚上有显眼的茧子。、
吴宇恒没看够,但是他知道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便哭丧着一张小脸把本子还回去了。
跟那人一起的几个女生见了,就忍不住调笑:“橙子,你看你把小弟弟欺负哭了!”
女生哭笑不得:“哎,哎,你别碰瓷,我只是要回我自己的东西,你干嘛这副表情。”
“因为,我,没看懂,还想看……”吴宇恒口齿不清地解释。
几乎没人跟他说话,以至于他快四岁了,话讲的不仅不清楚,还有点结巴。
女生虽然皱了眉,但联系前因后果,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就因为自己有了个小小读者喜笑颜开了:“你喜欢姐姐的画呀?早说呀,姐姐讲给你听呀!”
结果就是,每天下午晚饭的时间,没有朋友的吴宇恒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给他讲各种触手怪的设计理念的奇怪姐姐。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克苏鲁,就先被这位姐姐各种诡谲的设定吸引了,晚上睡觉都能在天花板上看见蠕动的重影。
这姐不仅给他讲,有时讲着讲着突然来灵感,就立刻掏出笔开始画新设定。
吴宇恒好奇,便跟他借笔来画,姐姐第二天就带了套崭新的本子和铅笔,统统送给她。
于是字还不会写的吴宇恒,就开始画画了。
有时候跟着这个姐姐画一些她口中所谓的“不可名状”的东西,有时候,学她赶的作业,画画人体石膏。
当然那时候的吴宇恒笔下的人体石膏,还只是简笔画火柴人,姐姐看了,毫不避讳地嘲笑他画的可太丑了。
但吴宇恒并不气馁,被人嘲笑实在不算什么,比起没人说话的日子,让人嘲笑也还挺有趣的。
然而这样的时光只持续了半年,这个姐姐就毕业了,走了。走前,她给吴宇恒留下了一套书,是一些基础绘画入门的书,她说:“看在你画的那么丑却还这么有毅力的份上,姐姐看好你,好好加油,我们以后巅峰相见,拜拜喽。”
然后这个奇怪姐姐就不见了。
吴宇恒又回到了没朋友的日子。
但他没有以前那么无聊了,他有了纸,也有了笔,还有了一套书,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画画。
书上有很多讲解注释,他看不懂,就只是像个印刷机一样,把每一页上的画都临摹一遍,直到画完这整本书。
一画就是一整天,屁股都不挪窝。
他妈觉得他乖,很满意,用完一个画本,就给他买新的,吴宇恒于是就这样日夜不停地画了三年。
在他的大脑搞明白理论原理之前,他的手已经先一步学会了画画。
所以,当季静坐在画室的角落,满脸认真地画出一张张丑画的时候,吴宇恒总觉得,好像看见了缩在食堂角落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当然,这些矫情的话他没说,他只是简单的跟季静解释了一下他跟这个食堂的渊源。
季静听得睁圆了眼睛:“也就是说我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你就开始扒书画素描了?!”
什么叫输在起跑线啊!吴宇恒都开始画人体了她还在玛卡巴卡呢!
吴宇恒听着她的惊叹,不禁轻笑了一下,别人知道他从小被扔在食堂没人管,幼儿园都没得上时,全都又同情又可怜的,只有季静,重点全在画画上面。
吴宇恒觉得好笑,顺着她骄傲道:“是,你在给娃娃梳头的时候,我已经能给娃娃画肖像了。”
季静羡慕的要死,贪心不足地想着自己要是也重生到三岁就好了,也学吴宇恒扒书,画到现在岂不是原地起飞直接神通降世了!
不过羡慕归羡慕,她也不觉得随便一个三岁小孩,就能像吴宇恒一样一画画一天,这样的专注和毅力就算是成年人也鲜少有呀。
所以,天才果然也是建立在日积月累的基础上呀,她还得更加努力才行。
他们两个边聊边吃,吃完饭后,已经八点多了,食堂里也看不到什么人了。季静虽然很想再逛逛校园,但一出食堂,就被深夜的寒风吹得一个趔趄,当即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爸说,帝都的风硬,果然硬,人都要被吹飞。
她围着围巾还好,吴宇恒就带了个毛线帽,脸和耳朵都露在外面,现在都冻出高原红了,配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格外搞笑,季静拿围巾挡着脸都盖不住笑意。
吴宇恒无语地看着她:“看我冻死这么好笑的?”
“我多戴了条围巾,明天借你用吧,哈哈哈,你现在看起来好像跟戴远泽好配啊。”
吴宇恒把领子立起来,脸埋领子里,不理她。
他本来想着,吃顿饭,旧地重游下,再带季静去找校外的戴远泽逛逛,但这个寒风着实是把他这些想法都吹没了。
两人于是从哪来的,往哪回了。
终于冲到宿舍里面时,季静和吴宇恒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太冷了,w市冬天最冷也不过零下五度,就这风,刀子刮脸,感觉零下二十都有了。
季静一边承诺第二天带围巾给他,一边与他道别,转身上了二楼。
进宿之前,季静小小的幻想了一下门内的氛围,最好的情况,是跟她走的时候一样,那两个人谁都不理谁,气氛尴尬但安全。最坏的情况呢, 就是吵起来,或者打起来了,只能寄希望于金桐拉得住了,不然剩下的十天可就难捱了。
季静推门进去,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是——
王依娜和黄秋源椅子靠椅子,胳膊挎胳膊,脑袋挨着脑袋,恨不得好成一个人一样,贴在一起看着手机,激动地大声聊着什么。
啊?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只出去了一个小时而已,这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大逆转?
季静呆头鹅一样走进宿舍,诧异地望着金桐,寻求现场解说。
金桐解读到她的疑惑,凑过来,幽幽地对她道:“她俩啊,似乎是同担。”
季静:啊?
从不追星的季静虽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这也行的嘛???
而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回到宿舍的吴宇恒,突然看到,原本空着的床上,多了个讨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