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爸,你在家啊。”
中午刚回到别墅,陆行舟发现自己的便宜老爹坐在客厅里,满脸阴沉。
“孽障!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陆行舟心道哪有正常人他妈是这么骂人的,这古文拽得没着没落,玩儿似的。
“不干嘛啊,上班呗。”
陆宏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肝疼,指着他鼻子骂:“为了追个女人,你连脸都不要了?当众被打,很光荣?啊?”
嗓门巨大。
陆行舟拨开陆宏的手:“气大伤身。”
说着抽了两张纸擦了一下脸,就要转身去卫生间洗洗。
“站住!”陆宏又在吼,今天他被死对头嘲讽得要发疯,想趁着妻子宋琦出去的时候回来教训儿子一顿,没想到被始作俑者又气了一次。
“干什么。”陆行舟无奈一摊手,“别搞得像天塌了似的。”
陆宏露出一丝茫然之色。
陆行舟趁机溜进自己的房间洗脸。
有钱人的房间里,连卫生间都好豪华。
说起来也真是啃老彻底,还没搬出去住,他弟弟都出去了。
啪嗒。
陆行舟把门反锁,隔绝陆宏暴跳如雷的叫喊。
吃了一上午的恶臭狗粮,陆行舟还能保持基本理智和便宜老爹来一次爱的对话,真是……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陆行舟的高血压就没降下来过。
他打开电脑,进入医院官网,给自己挂了个精神科。
长舒一口气,瘫在电竞椅上,转了个圈。
重塑人设第一步,踏出。
——
沉阳如血,打在进心理咨询室的暖黄色地毯上。
这种混合的颜色让她联想到些什么,本能感到不适,心里计划着两天找院长说说,拨点款把所有咨询室的装修换一换。不然这个点病人来一趟恐怕都得致郁。
不习惯用电脑的老主任埋头写着评估,头也不抬。
“潇潇,下面还有病人吗?”
她正好在一旁帮主任把一位病人的资料整理好,看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
“最后一位。”
咚咚。
敲门声响起。
她挑起一边眉毛,打开了门。
门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带着金丝眼镜,温和斯文。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明暗交界处,立刻盯着她看,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
笑容没有一点变化,是陌生人之间疏离的礼貌。
“您好,我找倪展倪医生。”
老医生抬起头,两条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慈祥和蔼地道:“坐吧。”
陆行舟依言坐下。
“介意旁边有人么?”倪展重新拿出一叠纸,态度像是在拉家常。
陆行舟摇了摇头,陈潇潇于是关上门,拿了纸和笔坐在稍远的沙发上,尽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她多少沾了点老师的习惯,不是很爱用电子产品。
“可以和我聊聊一下最近的情况吗?随便说说什么都行。你放心,现在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行舟笑容温和,但眼神闪烁不定,欲言又止。
倪展笑了笑,随意一摊手:“请相信我的职业操守,我会把我们谈话的内容一直带到棺材里去。”
对面的年轻人面容慢慢松动,眼眸稍稍低垂,笑容里带着一份腼腆的羞意,不好意思地说:“我爱上一个女孩,但是她很讨厌我......”
陈潇潇的笔打滑似的,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
如果她记得没错,恋爱咨询不再业务范围啊?
陆行舟欲盖弥彰般咳嗽一声,倪展仍然作认真倾听状。
“她太讨厌我了,不相信我是真心的。”陆行舟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我爱她,却没有任何办法接近她,没有任何可能和她亲近。意识到我和她的后半生很可能是两条平行线之后,我……”
他耸着肩膀,面上流露出无奈。
倪展身体前倾,露出关心的表情:“这样啊。方不方便告诉我她讨厌你的原因呢?”
“我有过很多任女友。”顿了顿,他微笑着补充,“很多很多,有的甚至只是情妇而已。”
斜后方突然射出的锐利目光。
别别,别这样看我,是原身干的。
如果不是恰巧用着他的身体,自己还用得着绞尽脑汁吗?
“再遇到她之前,我以为我不会有爱情,于是虚情假意地向各色各样的女人说了各色各样的情话。
“没想到等遇到她之后,我真正坠入爱河。即使在我心里,她是最特殊的,可已经没有新的情话可以对她讲,没有与之前追求其他女人不同的方式追求她。
“我试图把真心掏出来,可我的真心好像本来就是烂泥。”
倪展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表情:“你怪不怪她?”
“不怪。”陆行舟笑着摇了摇头,“只能说是我应得的,是报应。”
倪展却没有接着这个话头继续问下去:“虽然这么说有点冒昧,但是,孩子,为什么一直笑?”
“什么意思?”陆行舟没有生气,摸了摸自己的脸反问道,“我笑起来太难看了?”
“这倒没有,我只是有些奇怪。”
微笑是副本里最好用的表情了。
害怕被猜忌、被怀疑、被排挤,一个笑就能解决。
如果想故意被怀疑,故意与众不同、故意展现异常,那么一个笑也能解决。
“……”
倪展柔和地微微一叹:“孩子,不要怕,我永远站在你的一边。
“……医生,她骗我有男朋友。她骗我,还打了我。”
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拳头一点一点攥紧,语气一点一点变冷。
“可是凭什么呢?我是个人渣,那男人又好到哪里去呢?她嫌恶我的欲望,却爱恋他的欲望。她厌弃我的爱意,却珍惜他的爱意……这不对……”
笑容背后能藏起的情绪太多。
它消融后,你看见什么样的脸都不奇怪。
亲爱的,我们才是夫妻啊。
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染上残阳余晖的地毯仿佛变成一摊粘稠的血。
倪展顿了一下,接着稍有颤抖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力透纸背。
大概将近十几年前年前,倪展是警局特聘的犯罪心理顾问,是的,他上大学学社会心理学的同时兼修刑侦系的犯罪心理学。
因为从小心里一直有个警察梦。
他从二十来岁当到四十来岁,确实遇到不少凶险的情况。其中有一个人,最让他记忆深刻。
那人绑架了一个孩子,躲进一所烂尾老楼里。他作为谈判专家被派去与绑架犯交涉,一同前去的还有一名很年轻很优秀的警员。
当时也是这么一个黄昏,血一样的残光从没有墙壁的地方涌进来,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上流淌。
绑架犯在自己身上绑了炸弹,却没有在那个孩子身上绑。
绑架犯逆着冰冷的残阳,面容模糊不清。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是夜里觅食时受伤的食肉动物一样,孤独的、疯狂的、绝望的,唯独没有迷茫。
谈崩了,当然的。绑架犯没想活下去,没想让来到这里的任何人活下去。
当他的手指按向引爆器的那一秒,一直沉默的年轻警员突然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冲过去,一把推开了孩子,用强大的惯性把自己和绑架犯顶出空洞外。
那是五楼。
他们在落到一半的时候,炸成血花,一团一团砸在地上。
倪展几乎顾不上那个膝盖和手肘都在流血的小女孩,也不敢扒在洞口向下看看还有没有完好的断肢。
那警员自己还是个孩子,倪展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待啊。
他就这么傻站在这里,耳朵里还回荡着爆炸声。当同事们上楼急促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突然笑出了声。
笑那个绑架犯太蠢,竟然把唯一的炸弹绑在自己身上。
笑着笑着,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太蠢了,他想,明明有更好的办法。
从此以后,他辞掉顾问的职位,安安心心地做起自己的本职工作。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能再次闻到那股令人作呕味道。
他多想问:“你是不是杀过人”。
但他没有。
“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既然生来是苍蝇臭虫,就不该围着花朵打转。本来远远看着她就应该满足了,却还想再靠近她一点点,至少让她知道我的名字。
“本来靠近她身边后就应该满足了,但我却想要她的笑,想要她的触碰,想要她的亲吻,更想要她的爱。”
倪展难得用强硬的语气和病人说话:“控制自己远离她,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轨迹,或者直接搬到精神病院里来住,我给你开药。别饮鸩止渴”
“你说得对,我确实在饮鸠止渴。但是,这杯鸠酒要是不喝,我就会先渴死。”
陆行舟突然又不笑了,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指尖,皱起眉毛碾了碾:“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医生,我越来越喜欢拿刀了,我不清楚我会把谁带走,真的很痛苦……”
陈潇潇一个哆嗦,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滑到这么诡异的地方。
什么病娇啊,杀人啊——刺激过头了啊!!
她掏出手机,手指缓缓移动到一键报警上方,又生怕陆行舟突然暴起把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任秒掉,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
倪展深深看了他一眼:“可以住院了,回头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
“我个人不太能接受。只要还清醒着,我就不想住院。”
“这倒是个问题。”倪展回了一句,“——之前有看过其他心理医生吗?”
“有的。陈观棋陈医生。”
陆行舟突然向后看去,发现陈潇潇正愣在那里。
“陈小姐,小时候我还看过你呢——别报警。”
“啊?啊!”陈潇潇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小心翼翼地道:“抱......抱歉,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嗯,那时候你还小嘛。有一次治疗完之后,陈叔去小学带你,我和陈叔一起去的,他还给我买了冰淇凌。不过就那一次,我讨厌人多的地方,之后就不肯再去了。”
“吓!我完全没印象。你这么早就接受治疗了吗?”
“我又不是最近才发疯的。”陆行舟摆弄着桌上的假花,“陈叔从来没有放弃我,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陈潇潇嘴角扯了一下,又像哭又像笑。
“天意弄人……明明我就差一点了,这么好的医生没有第二个,节哀。”
“谢谢。”陈潇潇微微低头,有点哽咽,“他治疗了一辈子精神疾病,最后却被患者杀死……”
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病。
陆行舟重重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想到呢。”
话题就此打住,陆行舟拍了拍大腿,看上去心情不错,对倪展道:“好了,我觉得你可以写诊断报告了。”
“......稍微等一下,马上好。不过,你比潇潇也大不了多少吧?你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并接受治疗的时候是多大?”
“大概十岁?那段时间可太不对劲了……”他把头往后靠去,呢喃着说,“没敢让家里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