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里是警察局,请问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小姐姐的声音很甜美。
“是这样的,有个人假扮我弟弟潜入我家,并对我实施攻击,被我打伤了,麻烦你们来一下。”
那边保持着专业素养:“请报一下地址,先生。”
“金华街东亭小区15号2单元。”
“好的......等等!”
传来椅子或桌子腿在地上摩擦的刺耳动静,甜美的声音陡然拔高,嗓子都劈了:“您不要动!被害......入室歹徒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已经有人提前报警了。
“我不激动,你也冷静一点。歹徒挺好的,面色红润有光泽,我在给她包扎伤口。”
女忍者终于用舌头抵出断手,血淌了大半张脸,发出凄厉的惨叫:“不要听他的鬼话!快来救我!来救我啊!”
陆行舟把煤气灶关掉,举起了烧红冒烟的锅铲,耸了一下肩膀,语气轻松得甚至像在和熟人开玩笑:“哈哈,你听见了吧?活泼乱跳的,哪像快要死的样子。”
小姐姐“嘶嘶”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道:“您不要慌,不要破坏现场,我们马上就到。”
“你们快点。”
“好的好的,三分钟之内就能到了......”
吧嗒,嘟嘟——
他自己就是警局里头的,结果搞到最后还要报警。
陆行舟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到忍者身旁,把锅铲贴在她的断腿上。
“啊啊啊——!”
滚烫的锅铲与生肉碰撞,止住血。
忍者在地上翻来覆去,几乎恨不得立刻死掉,嘴唇快咬烂了。
陆行舟观察了一会儿,确保锅铲在断口面上粘得牢牢的,如法炮制止住了右手的血。
别嫌丑,保命的。
捡起不远处的断腿和断手抛到水池里,开着热水冲洗,洗得完全失去血色,和油汪汪的残羹剩饭飘在一起。
大概……接不回来了。
陆行舟捂住了肩膀,用力捏了一下,把更多的血挤出来,这才翻找出医药箱。
坐在沙发上拿着药箱一通找,里面没有缝合器。
黑猫摇摇晃晃地走来,扒在他的后背上,东闻闻西闻闻。
陆行舟把它扒拉下去,怕黑猫舔一口伤处,自己还要再挨两针疫苗。
忍者断断续续地叫着。
屋里的水声和屋外的雨声连成一片,像有一条河从空中坠落,发出临死前的求助无望的惨叫。
雨太大,雷也太大,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它们笼罩,不得逃脱。
这里要特此申明,陆行舟并无任何变态嗜好,也从不以折磨人为乐,在他耳朵里惨叫只是惨叫,从没有听到过所谓“美妙的旋律”。
客观环境影响,鲜血和死亡变成甩不脱的生活常态,就像社畜不得不去打工一样,你说讨厌吧,都是为了活命,你说不讨厌吧,良心又痛。
而对于忍者做的断手断脚的行动,不仅在完成计划,也试探世界的底线。
试探规则,是每个存活在轮回世界里的人刻在dNA里的操作。
胆大的胆小的都死了,胆大心细的才如鱼得水。
主角不能死,那他的相关者可以吗?
先砍条胳膊腿,试试看。
顺带提一句,小世界的反应让他很失望。它似乎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突发事件,不知道怎么让这个单薄的人物作出正确反应。
让她失去行动能力却没有伤她性命,这连伤口都控制在最小范围,他的善意应该很明显了。
作为一名经过严酷训练的忍者,连这点理智和判断力都没有,斗志和求生欲居然一磨就灭。
慌张到忘了大出血时不能乱动,忘了自己还是一个通缉犯,忘了自己训练出的种种本能反应,忘了她被控制的师兄,忘了她正身处自己所仇视的国家?
她还没有完成所谓“主人”的命令,还没有达到把情报带回去的真正目的,就放弃了自己从小根深蒂固植入脑海中的神圣使命?
仅仅因为惧怕自己早就熟悉乃至于麻木的疼痛与死亡?
如果是想要降低陆行舟的警觉以达到一击必杀的目的,又何以等到现在这般紧迫的时候,而不是挑选刚才每一次几乎称得上“黄金”的时刻?
从现在起,直到警察到来,陆行舟不会和她再有任何近距离接触了。假如她真的是伪装,以如此头脑,就应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但她没有。
她真的只是疼痛恐惧难耐。
即使这个世界尽力伪装,但细节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陆行舟——它是假的。
假的啊,假的。
真正的被魔鬼训练出来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简直是一款劣质的游戏,生涩地处理着从未遇到过的问题,结果惨不忍睹。
甚至还会出现更加离奇的bug,或者说让人难以理解的支撑行为的逻辑。
比如佣人们。有点像《侠盗飞车》,只要在公众场合打起来,其他人都会以同一种慌张的表情和动作逃离。
有的甚至还会卡墙。
陆行舟看了看墙角,没发现半个人卡在那儿,真是欣慰。
陆行舟翻出一卷纱布,还没来得及拉开,一辆辆警车就呼啸着悍然冲入了精致的庭院,压坏了不少花花草草。
警察蜂拥而至,面容肃穆,三个人出列,都拿着警盾和枪。
其中一个人高喊着“三!二!一!”,三人随着节奏整齐划一地高高抬腿,齐齐重踹在门上。
名贵的门发出极为凄惨的哀鸣,缓缓向后倒去。
“不许动!里面的人不许动!”
三个人率先冲入,后面跟着一群,乌压压的。
陆行舟目瞪口呆,喃喃道:“门很贵的......”
他坐在沙发上,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半边身子几乎染透了血,面色苍白,看上去是被袭击的那个。
——直到他们在厨房找到忍者。
人群出现一阵极为惊恐的骚乱,有几个忍不住吐了。
“吐在垃圾桶里!”陆行舟声嘶力竭趾高气扬,“你们谁打扫啊?”
“铐起来!”
某个带头的人,很不耻他有恃无恐的嘴脸,手一挥,大喝道。
“等等我还流着血呢。”陆行舟老实下来,嘟嘟囔囔地给自己胡乱缠起绷带。
几个人一拥而上,把陆行舟摁在沙发上铐起来,丝毫不允许挣扎。
“……行吧,那你们先查着,谁送我去个医院?”
几乎没人理他,大家忙着把热水里的腿和手捞起来。
又有人吐了。
黑猫喵喵叫着,碧绿如翡翠的眼眸忽闪忽闪。
......
陆行舟和忍者一起坐救护车赶往。
待遇相差很大,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个拷着,一个没拷着。
“你们是真的觉得我流血流不死吗?”
陆行舟有气无力地靠在角落,被警员拽了一下,于是端正坐直。
窗外的楼房和街道飞速后退,各色车辆的车灯极为刺目,在哗啦啦的夜雨中,车窗淌下一帘又一帘水幕,扭曲出朦胧不清的光晕和色彩。
他清晰地听见外面的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的轰鸣,在淅淅沥沥的溅水声中再次拉远,一辆又一辆。
【小世界传音:重要角色剧情轨迹遭到巨大改变,小世界受损,罚取一枚勋章费用。传讯费用一枚,由宿主承担。提示:重要人物死亡,罚取两枚勋章。】
他看向车内,护士干脆就没有脸,坐得板板正正,对他这个可怜的伤患无动于衷。
忍者现在是卡顿状态。
这个世界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了。
“靠,脸都不要了。”
陆行舟小声骂着一语双关的话。
骂完,了然而阴险地咧开嘴。
也就是说,两枚勋章,能卖一条碍事者的命。
轮回世界里,互相厮杀是可以得到积分的,这里倒好,要买……不过没关系,只要肯答应,一切好办。
警员又威胁性地拉了他一把,虽然也没有脸,但肢体动作满满都是对待垃圾的优越感。
仿佛把纨绔富二代踩在脚底下很爽似的。
好吧,确实很爽
杀死普通人物……有没有惩罚呢?杀多了,还会触发“血”系列的成就吧?
陆行舟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没脸的警员。
警员捂住了胸口。
“喵......”
细弱的猫叫传来,一颗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从某个角落探出,怯怯的。
陆行舟非常惊喜,拍着大腿:“怎么跟来的?真有你的,来,上来。”
小猫犹犹豫豫挪动着小爪子,警员愤怒地抬腿欲踢。
陆行舟用没受伤的手拉住了警员的衣摆,警员转头,僵住了。
“那是我的猫。”
他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让警员猛然意识到,自己捞起来的那些断肢和碎肉,都是面前这个人丢进去的。
“来。”他对猫勾了勾手指。
“喂,这边还有伤患!”警员反应过来,大声喊着,“猫哪能上来?”
陆行舟丝毫不掩饰自己嫌恶的表情,把手在座位上用力蹭了蹭:“谁他妈告诉你这是伤患?老子还是局长儿子呢,操,马上就把你开了,什么东西。”
他再次拍拍自己的大腿,朝着被吓到的小猫笑嘻嘻地安抚:“来来来,过来,别怕。”
警员气得满脸通红,道:“得意什么?不就是有个好爹吗?我告诉你!这次就算你爹是天王老子,你也完了!”
陆行舟斜睨着他,阴阳怪气地道:“不管我完不完,反正你是完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恐怕还是头一个。”
说完,陆行舟曲起腿,用力一蹬忍者躺着的担架床,担架床顿时“哐啷哐啷”直响。
护士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胳膊腿各跳各的舞了几下,又坐下去了。
忍者一下子给他踹得连网了,断断续续痛叫起来,很有意思。
“你干什么!?”
警员跳了起来。
太烦了,陆行舟想吸烟。
真的太烦了,换做以前,这种人他看都不看直接扔到车底去碾成一滩。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像在拿刀,又像扣动扳机。
每当烦躁的时候,他都想要卫如云的亲吻。
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亲吻了。不仅没有亲吻,连注视、抚摸、拥抱都是奢侈。
该怎么让她快快看清楚,这个世界除了他和她都是假的?
怎么让她快快投入怀抱,笑着哭着叫着闹着,然后死命地吻他,吻得头脑都发昏?
不行。
不可以吻。
陆行舟抚摸自己的嘴唇,把指节放在牙齿中间咬。
这具身体太肮脏了,不能碰她。
“喂……你?”
警员看着一缕鲜血从他嘴里溢出来。
指节咬破了。
陆行舟把手拿出来,疯狂摇晃担架床,摇得忍者半个身子都快摔出去。
“别讲话,我不想听你讲话,我很烦。”
接下来的全程,那个警员出点声,他就踹一脚担架床以示不满。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虽然不道德,但确实很快乐。
大约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到达医院,车后门刚开,一群白大褂呼啦一声冲进来,把担架一抬,又呼啦一声奔走。
陆行舟也被稀里糊涂地拽上了另一个担架,被抬走前反应过来,对警员发出理直气壮的指责:“看看人家的态度!”
警员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几个医生抬着担架跑得风驰电掣,一眨眼就没了影。
医生也没有脸。
惆怅地转动着脖子,发现他们跑着跑着已经连带着环境一起褪色了。
陆行舟把手放在自己眼睛底下来来回回地观察,很高兴自己还是有颜色的。
医生们甚至开始掉线条了。
陆行舟担忧地抓住其中一个的胳膊,鼓励道:“加油,一定要撑住啊。”
那个医生反手握住陆行舟,大喊:“你也撑住!”
“我们一起撑住!”
医生洒泪当场。
你知道吗,一个没有五官的东西噼里啪啦掉眼泪真的很怪。
把陆行舟丢到线条简陋的房间里,几个火柴人哪怕不停地掉色也坚强地给陆行舟缝合伤口,当然也是用黑色线条。
缝合好了伤口,火柴人们就卡在原地不动了。
陆行舟慢腾腾地走出房间,靠在不停扭曲变形的墙上,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天花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些代表飞虫的小黑点飘来飘去,连光线也简化成了一条条的。
陆行舟在想,他能不能对着林月瑶的火柴人脸亲下去。
答案是完全可以,虽然对方很可能不愿意......
忽然一声怒吼从拐角处传来,一个有两撇小胡子,还打着领结的火柴人怒气冲冲地朝陆行舟走来。
陆行舟来不及细想这位究竟是谁,就被甩了个嘴巴。
“畜生!那可是你亲弟弟!”火柴人喷出了唾沫,“你个¥◢1○?ζ?!”
火柴人的嗓音被简化成细细的乱码。
陆行舟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个火柴人提高嗓门又骂了一句,走了。
陆行舟点了根烟,想,如果和她语言不通该怎么办?
“医院里吸什么烟?有没有素质?”
就在这一刹那,天花板和墙不扭了,变得笔挺笔挺的。
光线抽离了线条,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光。
黑白在一步步退却,彩色相应地占领了高地。人脸忽然变得充盈红润,衣服又回到了身上。
“林月瑶?”他叼着烟问。
“把烟灭了。”
他拿下烟,直接用手掐灭了烟头,肉与高温发出了“滋”的一声响,吐出最后一缕青烟。
林月瑶抬起头,表情是轻蔑没来得及褪去而新情绪又迅速涌入的复杂。
“介不介意给个肩膀给我?”他微微垂下头,提出了堪称无理的要求。
“不要。”
“好吧。”
沉默。
她把一侧的肩膀稍微送了送。
他把头放在了林月瑶的肩膀上,就一点点,只碰到了一点点。
甚至都不能算作是一次接触。
他闻着她的味道,把手背到背后,互相抓着,害怕自己会做出更加越界的动作。
没有办法啊,她香得好迷人好生动,像活着一样。
陆行舟只吸了两小口气就抬起头来,笑嘻嘻的。
林月瑶摸了摸肩膀:“你哭了?”
“没有。”
“我的衣服湿了。”
陆行舟吐出了自己的舌头:“口水。”
“……”
林月瑶挥拳砸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