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朝霞漫天,元河之上波光粼粼,水汽弥漫。
落屿镇的清晨安静祥和。
只是有些人注定和这份安静祥和无缘。
良聚客栈里“扑哧”声不断,整个客栈的后院都臭气熏天。
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的青衍被属下的敲门声震起来,脾气大的吓人:“报丧呢!没看见我正睡觉呢吗?吵什么?!”
门外属下的声音听着既委屈又着急:“主上,不好了,快去看看吧,咱的马都窜稀了。”
这些马对于青衍来说无比重要。
他这一次来落屿镇可不只是为了讨好客襄云。
从胡楔部出发时,他特地征选了三十匹好马,都是大宛马中选出来的精品,每一匹都是毛色油亮,牙口周正,可日行千里。
这些马卖掉,他就可以置办更好的武器盔甲。
组建一支草原上最厉害的突袭骑兵,到时候霍焰吹的冲甲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惜这一趟,遇上了瘟神。
可不是瘟神吗?
他也不知昨日外面绑来的小美娘,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三百多斤的大胖丫头。
想着春宵一度,实际上却是一顿胖揍。
那大胖丫头竟然是霍焰吹的闺女。
自己早就带着草原上的三十六部投奔了毒洛,霍焰吹又是此次西疆的兵马大元帅。
他这相当于是刚一进门就一脚踹在了霍焰吹的脸上啊.......
先不说这个,就光霍焰琪这个姑奶奶,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在草原上曾是数得着的勇士,却被个大胖丫头坐在屁股底下动弹不得。
倒不是因为他打不过,
主要是因为他看一眼她那满是横肉的脸,就发怵,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字:跑!。
二来就是她真的很沉,压死人。
三来就是他爹也很压人,十万兵马的兵马大元帅啊。
青衍骑身穿衣服,胳膊腿都疼。
耳边想起来霍焰琪在屋里不依不饶的问自己要说法。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绑到这客栈的房间里!孤男寡女,传出去我怎么做人!”
青衍哭丧着脸:“您放心,打死我我都不会说出去!”
霍焰琪一瞪眼:“那我要是说出去呢?”
青衍真的哭了:“那我怎么做人啊?!”
“别哭了!”
“哎,好,我给您笑一个!”
草原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悍妇。
特别是父亲兵权在握的悍妇!
霍焰琪坐在屋子里哼哧半天,青衍好话说了一箩筐。
“姐姐,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要不您先回去?”
霍焰琪一拍桌子:“不行!我一个黄花大闺女......”
青衍:“要不我出去?”
霍焰琪拍的更响了:“不行!半夜一个男人从我屋子里出去,我名节怎么办?!”
最后青衍实在弄不过了,直接蹲在了地上:“那您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行吗?”
霍焰琪小眼睛眨巴眨巴,看了看青衍。
“要不你娶我!”
青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门亲事就这么敲定了。
你情我愿的。
霍焰琪这才答应出门,临走还提了个条件:“唉,夫君!”
这一声炸雷一样的“夫君”,青衍往后退了三步。
“我那鸳鸯刀还在我前面那个夫君李戬那里呢,你记得拿回来,咱俩才能正式拜堂!”
青衍心里这通骂!
我不仅混了个大胖媳妇,我还混了个“前夫哥”。
谁知道李戬谁啊,谁爱去要谁去要,反正我是不去!
脸上却陪笑:“哎哎哎,这事情交给我你放心!”
这才把这位奶奶送出门去。
青衍躺在床上喘着粗气,一想起霍焰琪就忍不住抽几下。
“还前面那个夫君,你等着吧,你那鸳鸯刀我可不要,谁爱要谁要!出门我就不承认!我看你怎么办!”
一夜的惊心动魄还没消化完,又来了敲门声。
青衍如今满脑袋官司,穿好衣服喝两口茶,推开窗子打算透透气。
此刻街上,是另一番场景。
一队兵马正赶往元河码头。
正是要赶往朝天关的薛霆薛青父子。
远远眺得前面两位将军骑在马上的背影,一个身形宽厚,一个英姿挺拔。身上都是银色盔甲,大红得绣绒斗篷,一旁斗大得“薛”字旗。后面得骑兵,各个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兵刃映着晨光,寒光瑟瑟。后面的步兵被甲执锐。
青衍不禁感叹:如此装备精良的队伍,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支啊!若强兵在我手,又何须仰人鼻息呢?!
正想着,后面传来马蹄声阵阵。
有人高喊:“马儿来了!闪开!”
几个少年将军,骑马从后面赶了上来。
一个个鲜衣怒马,朝气蓬勃。
其中一员女将,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风驰电掣般疾驰在前。
她一身水色青袍紧致合衬,腰间丝绦束带,挎着短剑,肩上睚眦兽头。
面容如画,眉宇间英气勃发,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目光落在那女将脸上的他时候,他不由的一滞,抓住窗棂,探出身子去看。
这不正是客襄云的座上宾,那个昨夜在客栈后院和小白脸私会的小美娘吗?
她若是一员女将,
那昨夜的柔弱岂不是做戏?
昨夜她出现在马厩,今日马儿就出了事,是不是和她有关!
他被耍了!
他气得怒火瞋目,拍着窗棂大喊:来人!快来人!”
一人应声而来,他指着外面,说道:“现在立刻给我查查,这个女的是谁?!”
属下不敢懈怠,赶紧去查。
但是不用等属下复命,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后面一员小将喊道:“谢苒!你让我们抱着酒!自己却什么都不拿!你的马跑得还快!这样不公平!”
谢苒回头大笑,掏出两枚酸杏:“我怎么什么都没拿!”
青衍感觉一道天雷,劈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谢苒,名震西疆的谢苒。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一个小美娘。
他怎么就惹了这尊瘟神?!
他扶着窗棂,看着谢苒开怀大笑,内心躁动不已,恨不得马上跳下去把这个小美娘制服,美美的教训她一顿!
可是此刻,只能忍下。
他拍了一下窗棂,决定先去看马!
此刻,元河码头上,不少军兵开始排队等船。
十几艘战船整齐排列。
每船可装千人,还可装不少马匹辎重。
河水滔滔,如江似海,带着潮湿的水汽拍打码头和岸堤。
元河的壮观在此刻展现无余。
谢苒他们来到了码头上,都被这壮观的一幕惊得驻足观看,
周围的百姓,也都驻足而观看。
“真想不到,落屿镇有这么多战船。”
李戬把战船数了一遍,叉着腰感叹。
郑念指着远处:“看,薛青在那边!”
谢苒一马当先:“走!”
“薛青!”
“薛青!”
正要登船的薛青,回身见到谢苒他们骑马奔来,嘴角上扬,笑意满满。
“谢苒!郑念!李戬!陆吟!”
他转身也冲着他们奔过去,大声呼唤他们的名字。
只是到了闻笙这个,他有点恍惚,喊道:“还有那谁!”
这几个人跳下马来,把薛青团团围住。
“闻笙!”陆吟道:“我哥叫闻笙!”
“闻笙!”似乎是为了报答歉意,薛青伸手拍了拍闻笙的肩膀:“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啊!”
闻笙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咱们以后是一个阵营的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为了表达歉意,也为了祝你马到功成,这个是我炼制的闭气丸,送你吧?!”
“又是和巴豆一个效果的?”薛青问完。
大家哈哈大笑,今日良聚客栈的奇闻,他们早上便听说了。
这世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知道自己恶作剧的后续了。
闻笙摇头:“当然不是!这个是可以闭气的,可以让你躲马蜂的时候,在水里不用草通气也能待一个时辰。”
“好东西啊!”郑念开始对闻笙上下其手:“你还有什么好宝贝,快点拿出来,别藏着掖着!”
李戬:“对啊,这样的东西,就该见者有份!”
“都有都有!”闻笙被郑念弄得浑身痒,一面笑一面告饶:“饶命饶命,回去我给你们拿!”
谢苒抱着酒坛酒碗:“别闹了!快来倒酒!”
几个人分了碗,又一人满上了一碗,围成一个圈。
谢苒举着碗:“我们来给你送行,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多多的杀敌兵!多多的立功!多多的得封赏!”
郑念笑道:“我跟一个!”
李戬:“平安回来!”
陆吟把闻笙往前推了一把:“我酒量不行,我少喝点,我哥替我喝!”
“干!”
烈酒入喉,畅快淋漓。
空碗相对,坦诚不欺。
薛青的眼眶突然湿了。
跟着父亲打了那么多年得仗,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一起同生共死。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他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看过,每一张脸,都要在心里记住。
他将他们引为知己。
只可惜,阿宁不在了。
想到了阿宁,想到了疆场。
想到了“朝出玉门关,马革裹尸还”。
“人生得意须尽欢,和你们在一起,我过了我这辈子最开心,最畅快的日子。”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真想就这么开心下去。你们,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情吧。”
谢苒的笑还在脸上,但薛青的一句话,却将气氛都带的不对了。
大家也都还笑着,努力笑,努力不让那笑消散。
只怕一消散,便要哭出来了。
“有话说,有屁放!”
郑念粗俗的话里,隐藏着呼之欲出的忧伤。
“如果有一日,我去找阿宁了,你们一定要来送我。而且一定不要哭,一定要笑!”
薛青说完,一只眼睛中的眼泪,滚落下来。
“说什么傻话!”谢苒通了他一拳:“不会有那一天的。”
薛青捂着被她打的地方,笑着流泪:“我只是说‘如果’!”
似乎是为了破除他话语里的不吉利,郑念夸张的“嗷”的一声。
谢苒的泪,也出来了。
她一手搭在薛青肩膀上大声道:“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应是荣耀!干脆,咱们在此约定,咱们谁要是有那一天,其他人绝对不准哭!其他人要载歌载舞,撒酒千杯为他送行!好不好?!”
郑念指着谢苒:“你不算昂,你不是大丈夫!”
“我若不算,你也算不上!”
“我怎么算不上?!货真价实,不信你自己查!”
这两个人追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
众人也都跟着乐呵,这个岔就算打了过去。
陆吟不是武将,但此刻却被他们之间的情谊感染,
感叹道:“万里戈壁战马穿,不退西疆终不还!希望我们都早日达成心中所想,衣锦还乡,他日以富贵相见!”
幽幽笛声响起,
闻笙一柄竹笛在手,吹出万千离别思绪。
浩浩战船起帆,
薛青站在甲板上挥手,手里握着的杏子虽然酸,却是他此生最为甘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