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咕噜咕噜地远离,渐渐化成一个小小的点。
温良擦掉眼泪,拼命忍着想要跟上去的冲动,嘴唇微微颤抖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洛寒静静地望着,许久转身离开,他脸色恍惚,脑海中却回忆起那个人教他弹琴时温柔的视线,她背着光轻轻扬唇,眼里含着星光,“是不会吗?”
“洛寒。你怎么了?”陈瑶惊讶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少年。
“滚!”洛寒根本没有心思应对她,他那双红着的眼满是冰寒。
陈瑶没见过这样的洛寒,一下子便愣在原地,后知后觉,这个男人居然敢叫她滚,她脸色瞬间十分难看,猛地转身拽过他,狠狠甩了一巴掌。
“贱人!”
洛寒本就恍惚,没有一丝防备地被打了一巴掌,他倒在地上,侧着脸,嘴角溢出血。
他终于回神,舔了舔嘴角,缓缓地露出一个笑。
“贱?”
他站起身,昳丽的面容露出一个怪异的笑,“谁有你贱?陈瑶,找了那么多我的替身,你不嫌恶心我都觉得恶心。”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靠近我,我都觉得好恶心啊。”
陈瑶面色苍白,她面色几度扭曲终于眼露寒光,“我恶心是吗?好,好,好!你有胆,洛寒敢耍我。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恶心。”
她一把拽过他,少年瘦弱的身体根本反抗不了,她拖着他往茶楼走。
“陈小姐!”
洛离及时赶来,眉眼冰冷地叫住她。
陈瑶扭头,狠声道:“洛小姐!用完就扔是不是不够地道。把你弟弟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洛离看了远洛寒,洛寒垂着眸,侧脸明显的巴掌印。
“抱歉!这可能不行。”洛离轻轻地笑道。
陈瑶眉眼阴沉,“什么意思?!!”
洛离收起笑,静静地看着她,“意思是,你已经没资格和我谈判。”
陈瑶脸色骤变。
“洛寒,走!”
洛寒抬起头,笑了,像是一朵靡丽到极致的花,声音称得上温柔,“陈小姐,松手。”
陈瑶怔怔地看着那笑,不自觉地松开手。
她看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身影,猛地一拳打在门上,眼底泛红,咬牙切齿。
洛家姐弟,真是好样的!
*
“殿下!”温遥月惊讶地看着突然进来的人,顾惊澜摘了帷幔,艳丽的面容慢慢露出来,狐狸眼里含着情,眼尾带着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温大人,温遥月,遥月。”
他突然凑近,温遥月微微侧脸避开那个本该落在她唇上的吻,那吻就落在她唇角。
温遥月起了几分恼意,她推开顾惊澜,静静地看着他道:“殿下!男女有别!”
顾惊澜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悲哀。
温遥月一怔,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高贵骄傲的大殿下会有这样的情绪。
顾惊澜说:“对不起。”
顾惊澜塞了一个东西在她手里,温遥月一看,那是一个底黑金字令牌,上面只有一个字,赦!
这是什么?
顾惊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写满决绝,“免死金牌。”
温遥月一惊,下意识把东西推回去,“殿下,我不能要。”
顾惊澜说:“这是母皇给我的,我只想给你。”
温遥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殿下,你比我更需要它。它对我来说毫无用武之处。”
顾惊澜一怔,“有用。朝阳国的免死金牌除了免死外还代表着可以在皇帝应允前做下任何一切决定。”
“你会需要的。”
温遥月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好似有乌云密布。
“你比我更需要它!”
她声音冷了下来,细听却有些颤抖。
顾惊澜眼睫轻颤着,“你可能是唯一一个希望我能活着的人。”
就连那希望也只是你那善良的心起的作用,不是因为爱。
“温大人,如果我败了那就代表着我必死。”
他不一定会死,也许是流放,但是以顾惊澜的高傲,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做阶下囚。这世界唯一让他愿意弯下腰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人,可那人一点也不稀罕他。
人人都说是他的错,她们都想杀死她。
“我没错!我只是不甘心仅仅因为我是男人,即使我爬的再高,她们也能用男人的名义将我拖下来。”
顾惊澜双眸通红,“我以前也不怕,死与活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我只是不甘心被人踏入泥里活这一生,我偏偏就要爬上去,将她们通通踏在脚下。”
“我做到了,可是我觉得好像没什么不一样,握着这世上所有权利,活着依旧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现在不一样,我想活着,温大人我心悦你,想为你而活。她们都想我死,我只能和她们斗。”
“如果失败,那么,温大人求你每逢忌日都能想想我吧。”
那些话就像是一颗子弹冒着热气射在她心口。
也许是大殿下总是在她面前露出好的那一面,就算是坏也是坏的单纯,温遥月一直觉得对方像孩子一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面临他的死亡。
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无论什么结果,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大殿下的骄傲不允许他败后还活在这个世上。
顾惊澜擦掉脸上的泪,望着她的眼里是毫不掩藏的爱意。
“我真想和你在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我知道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爱上我。”
“我很坏,不是你喜欢的那种人,我明白的,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不那么坏了。”
他笑了笑,苍白艳丽的面容迎着窗外稀碎的光干净明亮,“我以前其实也没那么坏。”
温遥月拉住他转身离开的衣袖,顾惊澜心狠狠一颤,听见后面她轻柔的声音。
“可能。”
可能会爱你。
顾惊澜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帷幔挡住他的脸,谁也看不见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狐狸眼里此时却盛满泪,眼泪颤颤着往下落。
他咬着嘴唇,抑制喉咙的哽咽,掀开门帘离开。
温遥月怔怔地看着晃动不止的门帘,握紧手里的金牌。
马车再次行驶,京城巍峨的城墙渐渐被甩在身后。
天光灿烂,所有阴霾都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温遥月趴在床边看着蔚蓝的天空,云彩缓慢地移动,千奇百怪。
轻云在前面哼着歌,听着心情还不错。
温遥月忍不住开口:“你心情好像很好。”
轻云声音从前方快活地传来,“只要能跟着小姐,去哪里都好。”
听着她的话,温遥月也忍不住弯唇。
阳光落在她白腻的面容上,如同给她打一道光,她半阖着眼,浓密的长睫懒懒地垂着,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睁开眼往后看了一眼,眼睛一点点睁大,视野里女将军高坐马背,乌黑的眉眼冷肃凛冽,如第一面时的模样,身后红色披风猎猎作响,恍若空中点燃的一抹火焰。
她旁边是一身金黄色劲衣的华慕,少女一脸桀骜连着马尾都透着一股张扬嚣张的劲,看见她时脸绽放出灿烂的笑。
“停车!”
温遥月下了马车,燕鹤清也停了马。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望,温遥月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蔓延。
燕鹤清翻身下马,眼底倒映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紧紧地盯着她,向前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变成跑。
耳边风声呼啸,蝉鸣在不停地叫唤,嘈杂中燕鹤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
温遥月看着视野里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不由想退后一步,可脚还没动那人已经逼到眼前,带着一阵灼热的风迎面而来,吹动她额前碎发也迷了她的眼。
腰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环住,她带动的力量使得两人身影齐齐往后退了几步才稳稳停下来,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脖颈间,温遥月心口颤了颤。
呼吸里熟悉的味道,是初雪的气息。
她送给燕鹤清的香水。
初雪融化在灼热的呼吸里,带上一层缠绵悱恻的暖意。
“我爱你。”
耳边炸开一道雷。
“我爱你。”声音沙哑灼热,女将军一贯冷冽的声音好似融化成水,认真固执地重复着。
呼吸喷洒在赤裸的皮肤,引起一阵颤栗。
温遥月茫然地望着远处枝桠上成对站立的鸟儿,耳边清晰的鸟鸣声,叫的人心烦意乱。
她闭了闭眼,在燕鹤清想要再次开口时,突然睁开,“别说了。”
燕鹤清身体一僵,缓缓站直,垂着眼一时之间不敢看她的表情,竟然显得有些无措。
温遥月缓缓吸了口气,没看她而是移开目光看向旁边脸色阴沉的华慕。
“以寒。”
华慕回神,敛去情绪,兴致不高地牵着马走,“我是跟你去渊州的。”
温遥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华慕直接把话给堵住。
“阿娘说我跟着去锻炼总比好过在京城无所事事的好,小舅舅和小舅娘也非常同意,你不能赶我走。”
“好,你先去前面等着。”温遥月没有继续和她掰扯,直接了然地说。
华慕瞪大眼睛,不愿意,刚想张口拒绝,却看见表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幸灾乐祸地看着燕鹤清,慢悠悠地牵着马走。
燕鹤清一颗急躁不安的心此时已经重重地沉落下去,沉进寒冰里。
温遥月揪着手腕上垂落的彩线,看向燕鹤清,有几分茫然无措还有几分像做梦似的荒唐。
燕鹤清也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两人沉默几秒,燕鹤清抿了抿唇,率先开口,“我方才所说皆为真心话,不是开玩笑。”
“我知你难以接受,你可以当做不知道,几年后你应当就不会在乎了。”
温遥月盯着她看不说话,半晌才道:“你怎么就肯定我不在乎。”
被女生,自己以为的闺蜜表白这件事她怎么可能会忘,会不在乎。
燕鹤清绷着脸,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我已经说出口,收不回。”
温遥月想不明白燕鹤清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她们不是好朋友吗?
她头疼地道:“当朋友不好吗?”
燕鹤清眼底情绪不明,垂着眸看她,“当朋友很好,可是昭昭,人是不会轻易满足的。”
“我不想看见你的身旁会站着另一个人,一点也不想。”
清风带着燥热的气息吹乱她的碎发,温遥月抬手将碎发敛到耳后,黑眸怔怔。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也不需要你的回应,我只是在这个时候不想对你隐藏。昭昭,路途遥远,我会念着你。”
她眼底全是她的身影,几乎将她烫化。
温遥月别开眼,眼眸颤了颤,自言自语般地轻叹一声。
“我记忆力很好。”
温遥月缓缓吐出一口气,阳光明媚落在她脸上,照的睁不开眼,她低着头挡住光对燕鹤清拱手行了一礼,高声道。
“此路遥远,愿君结良缘,订佳偶,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远处蝉鸣声此起彼伏。
不要喜欢我,娶一个好男人,找自己对的良缘。
燕鹤清脸色骤然苍白,浑身血液瞬间冰冻,她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一步,捏紧指尖,目光紧紧地盯着温遥月,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惜那张漂亮柔和的面容和从前一样。
她早该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可是,没想到现实比想象更加残酷。
她居然祝愿她子孙满堂。
燕鹤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痛,面上平静苍白,眼眸沉沉,许久脑袋像是灌了泥石地慢慢点了点。
“好。”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心知肚明,只是方才悸动夺了她的理智,让她不管不顾地将心思宣之于口。
望着远远而去的马车,燕鹤清咽下口中腥甜,缓缓抬手捂住眼。
温遥月看着手心里的狼牙失神,燕鹤清的面容不断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从第一面马背上的冷面将军,风雪中为她披上衣服的她,陪她喝酒,教她练武,送她礼物,无数次不求回报的好,最后化成那张苍白的脸。
温遥月渐渐红了眼眶。
她刚才的话是不是太狠了,明明都要离开了,还要留下那么伤人的话。
轻云还在为刚才的事回不过神,就听见身后小姐传来的声音。
“轻云,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轻云一愣,如实答道:“有的。只可惜他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开心。想着她就开心。只要跟她在一起,只要看见她开心,就会开心。”
身后没再传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