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沈明时转过头。
一位留着胡子,脚步却虎虎生风的老大夫带着方才的伙计走进来,看见申屠非眼睛就是一亮。
“醒了?快来让我看看。”
他坐到床前,一把抓过申屠非的手。
却被申屠非下意识躲开了。
他皱紧了眉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好像下意识不喜别人触碰。
老大夫一瞪:“你的手我都摸过多少回了!还差这一回?”二话不说,抓过他的手开始号脉。
沈明时站在旁边,她已换回了女儿装扮,一双大眼睛更显剔透。
等了一会儿,只听大夫道:
“嗯……好是好了,身体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摔到了脑袋,才会有这种失忆的状况。”
沈明时问:“那多久会好啊?”
大夫一手捋着自己的胡子,一手搭在申屠非腕上:“不确定,可能明天,可能半个月,也可能一年……”
这么久……
“没有什么药能治吗?”
大夫摇头:“药物如今只能促进他的恢复,端看他自己何时痊愈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观这位病人脉搏强劲,内力不凡,兴许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沈明时再急,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好先让大夫去开了药。
她将自己一直抱着的包袱递给床上的人:
“这是你的东西,你看看可熟悉?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申屠非伸手接过,打开翻了翻,里面只有几身衣物,旁的都没有。
他抬头看了眼沈明时。
沈明时被他看的一愣,反应过来忙摆手:“我可没拿你的钱,你东西就这么多,我连打开都没有。”
申屠非没说话,将包袱背起来,起身下床,走到她面前:
“去哪儿?”
沈明时一怔:“什么去哪儿?”
申屠非:“你不是说我救了你吗?现在我受了伤,不是应该你收留我?”
沈明时:“……”
她退后了一步,商量道:“我很感谢你救了我,我可以给你银子当做报酬……”
话没说完,被申屠非一声冷笑打断:
“忘恩负义!”
沈明时脸色讪讪:“不是……”
“恩将仇报!”
“我还有其他原因……”
“养老鼠咬布袋!”
沈明时话音一顿:“……不是,你这么说话就难听了,谁是老鼠!”
申屠非斜眼看着她,很明显在回答她——
说的就是你。
沈明时揉了揉额头,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道女声:
“声声!”
正是沈明时刚认识的邻居姑娘——林念念。
她扬声答应了一句,很快,林念念掀了门帘进来:“声声,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哟,你醒啦?”
看见申屠非,林念念快步上前,将他上下打量了好一通:“声声,他是不是已经好啦?”
声声,是沈明时来浣溪镇后为自己起的新名字。
她接过包袱,点了点自己的钱,正想出去付钱,听见林念念的话,回答道:
“好了一半吧。”
“身体好了,脑子坏了,记不清自己是谁了。”
林念念惊讶地“啊”了一声:“还真有这种病啊?”
她围着申屠非转了一圈:“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那你记得怎么吃饭上厕所吗?”
申屠非:“……”
他是失忆了,不是傻了。
他正想开口,看见沈明时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好像真不记得了,恐怕要劳动声声姑娘,从头教我如何吃饭了……”
沈明时往外走的脚一滑,装作没听见,快步跑了。
申屠非眼底滑过一抹笑意。
怪哉。
他谁都不记得了,却莫名觉得这个叫声声的姑娘有些面善。
自己好像……并不讨厌亲近她。
他正想着,一低头,看见一双眼冒桃心的脸。
林念念双手捧着下巴,眼睛冒光:“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你是我在我们镇上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好看的!”
申屠非一蹙眉,本能后退了一步。
沈明时出来时,就看见两个人已经排排站,正在医馆门口等她。
沈明时手里拎着好几服药,走上前递给申屠非。
“声声,你是不是要带他回家呀?”
沈明时嘴角一抽。
她想了想,拉过林念念:“念念,你帮我带着他去衙门,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家人,好不好?”
即使与京城隔了这么远,她轻易还是不敢进衙门。
林念念忙点头,三人朝衙门走去,沈明时只找了个角落在外面等着,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念念摇头:“声声你看吧,他真的不是镇子上的人,我从小就没见过他,官爷也说没有人家报走失人口。”
沈明时蹙起了眉头,脸上泛起难色,这可如何是好?
将这人就这样扔了?
他毕竟救过她……
带回去?
可她一个小姑娘身边带着一个大男人,别人会说闲话的……
林念念见她犹豫,揪着她的袖子央道:“声声,我们把他带回去吧,他长得这么好看,我们带回去好不好?”
沈明时:“……”
申屠非又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沈明时一抬手:“你别开口。”
最终,申屠非还是跟着她回了家。
她如今住在林念念家隔壁,也是她们家的房子,刚好僻出来一个小院子赁给她住。
那小院子有两间房舍,另一间她没有动过,连锁都没取,如今正好给这个人住。
林念念拿来钥匙,她开了门,对申屠非道:
“最近这段日子你就住在这里。”
“你放心,这期间你的医药费和生活费我都会负责,就当答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也会留心你的家人有没有来找你。”
这人出现时背个包袱,她猜测他的家不在浣溪镇上,就在浣溪镇附近。
这几天没消息估计是他的家人还没有意识到人丢了。
等再过个十天半月,应该就会找过来了。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
林念念看着她:“你又困啦?快去休息吧,定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沈明时点点头,转身朝自己房中走去,头也不回朝申屠非道:
“你也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带去你买些生活用品。”
这一晚,就晚到了夜深。
三人回来时刚过了歇晌的时候,沈明时回屋蒙着被子一气儿睡到了现在,睁眼一看,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
她往那个男人的房间看了一眼,他的灯也是暗的。
沈明时揉了揉眼睛,又倒回了床上,既然已经晚了,只能明日再去了。
她翻个身,正想再接着睡。
忽然,耳尖一动。
后窗户那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沈明时猛地转过头,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月光,紧紧盯着那里。
一柄匕首插进窗缝,正试图将窗子打开……
来到这里以后,每日睡前她都会将门窗锁紧。
今日因为院中多了个男人,她更是将门窗抵死,还将桌子推到门后。
却不料他竟要从后窗翻进来!
沈明时咽了口口水,慢慢掀开被子起身,抄起床边立着的一根大木头棍,悄无声息地朝后窗走去。
窗开的一瞬——
沈明时高举大木头棍猛地挥下……
与此同时,院中响起一道破空之声。
“嗖”的一声。
只听“哎哟”一声哀嚎,随即是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
沈明时还以为自己那一棒起了作用,连忙乘胜追击,手脚并用地爬过窗户,举着大木棒狠狠朝地上的身影打下去:
“敢来闯姑奶奶的屋子,我打死你!”
“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让你住下,看来你失忆也是假的吧!哼,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正在这时,身后的院子突然亮起来。
沈明时:“?”
沈明时猛地扭头,就看见她口中那个假失忆的男人靠在窗口,窗台上放着烛台。
指间轻巧地把玩着匕首,挑眉看着她。
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到墙上。
“声声姑娘对我的意见还真是深啊……”
认错人了!
沈明时看看他,又低头去看地上的男人。
烛光亮了,沈明时才看清他是谁——浣溪镇有名的恶霸,林耀祖。
她来这里的第二天就在路上遇见过这人。
这人出言调戏她,幸好林念念和父母路过,这人才没有得寸进尺。
今日竟敢直接摸进她屋里来?
要不是她从小桃那里偷的药有点少,早就把他毒傻了!
此时林耀祖一手捂头,一手捂屁股,从指缝中能看见他屁股上正扎着一柄匕首。
衣角也被另一把匕首死死钉在地上。
怪不得能生生挨她这几大棒,感情是根本跑不了。
申屠非举着烛台走到跟前,一脚踹在他受伤的屁股上:
“说!见官爷还是见阎王!”
“哎哟!”林耀祖被踢的狼嚎一声,疼得龇牙咧嘴,“哪、哪条道上的?!你报上名来!”
“敢对老子动手,回头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能想到今日这么倒霉,他在街上见过这声声三四回,回去越发想的紧!
整个浣溪镇的姑娘他都瞧遍了,再好看的也看厌烦了,猛然来上一个新人,他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想弄回家。
偏生这个声声年纪不大,性子不小,他这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谁知她院中什么时候有个男人,坏他好事!
“哼!孤男寡女,当着老子面那么烈,背地里还不是深更半夜把男人领回来,你……”
“咚”一声。
沈明时一棒敲在他头上,林耀祖翻了个白眼,话没说完,晕了。
申屠非惊讶地扭头看她,下手倒是干脆利索。
“带他去见官?”
沈明时摇摇头:“算了吧,将他丢出去就行了。”
“听说他家里有人是当官的,才能横行霸道,见了官也罚不了他,以后躲着他一点就是了。”
他家人的官要是小了还罢,要是大了,她更要跑的远远的才是。
申屠非蹙了下眉,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人,拎着他将他扔了出去。
翌日。
沈明时带着“阿武”上街,这名字还是她今早才给他起的,省得叫着麻烦。
林念念也跟去了,一路走,一路对“阿武”介绍浣溪镇的地形。
三人听闻了林耀祖昨夜被打的消息,又听闻他确实有个做官的家里人,近期就要回乡了。
林念念一脸担忧,反观沈明时和申屠非,倒是都不在意。
实际上,沈明时昨夜已经打算好了,要是林耀祖家再找麻烦,她大不了重新跑路。
“抱着,这些都是你的东西。”她付过钱,将一大兜东西递给申屠非。
申屠非正在看锁头,顺手递了两三个给她:
“还有这个,结账。”
沈明时一顿,抬眼看了眼他。
他倒很是理所当然。
她拿过锁头:“买这个干什么?”
申屠非接过她怀中的东西:“除非你还想夜夜都将桌子怼到门后,或者让林耀祖再爬一次窗。”
沈明时:“……”她拿了东西自去结账。
三人回到院中。
沈明时和林念念坐在一处,将那日采回来的鲜花看看还有哪些能用的,编成花篮。
申屠非径自去了沈明时屋子里,不一会儿,屋中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林念念推了推沈明时:“留下阿武多少还是有用的,我看那林耀祖定是不敢再来了。”
沈明时没说话,低头编着花篮。
林念念从小就是个话痨,此时手中不停,又想起了旁的话茬。
“声声,你知道林耀祖他家的人当的是什么官吗?”
沈明时摇头:“什么官?”
“听说是很大很大的官,动不动就会去京城呢。”
林念念一脸艳羡,“我去过最大的地方就是祥州城,不知道京城是不是和祥州城一样大……”
沈明时没吭声。
京城。
那里确实很大。
林念念羡慕完,又想起自己没说完的话:
“听说林耀祖的堂叔是在庆州做官,离京城很近,大家都说,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替京中一个大官采办咱们这里的木料,运到京中给更大的一个官盖房子。”
“咱们这里的木头是最好的,盖房子可结实了!我爹就准备进山伐木呢。”
沈明时一边听,一边应了声:“是吗?”
她想起被自己一把火烧掉的相府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