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北二十一年,冬。
突如其来的风雪持续了半月有余,覆盖了京上皇宫中恢弘的红墙绿瓦,世界只剩下银色。
冷,刺骨的冷。
不是已经死了么,怎的还能感受到这冰雪严寒?
双膝传来阵阵刺痛,泱肆觉得整个人摇摇欲坠。
没错,摇摇欲坠。
她不再是躺着,而是跪着。
头疼得厉害,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强撑着抬起头,台阶尽头朱红大门打开又阖上。
“传太后口谕,林淑妃淑慎贤成,勤勉柔顺,克娴内则……
理应册封皇后之位,掌管后宫大小事宜……
圣旨已成,靖安殿下,还是请回吧。”
高亢尖锐的嗓音,断断续续传进耳朵里。
天色很白,白得刺眼。
林淑妃……
皇后……
“殿下,先回去吧,保重身体要紧。”
这个声音泱肆很熟悉,她偏过头,隐隐看见一张清秀而刚毅的脸。
头痛欲裂,什么都看得不真切,听得不真实。
阿……烈……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粗重。
而后眼前一片空白。
“殿下!”
“靖安殿下!来人,殿下晕倒了!宣太医!”
泱肆倒了下去,耳畔的各种声音遥远又临近,可她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被一双手堪堪接住,复又陷入昏迷。
……
泱肆觉得自己在做梦,又不像梦,总之什么场景都有,生前的那些记忆犹如走马观花一般,想要去捕捉其中一个画面,却只是徒劳。
死了,还能做梦?
她好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的绒衾有熟悉的温度,身体像是被灌了铁石般沉重。
半梦半醒间,似听见吱呀的开门声,随后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参见陛下。”
“阿肆如何了?”
“回陛下,殿下受了风寒,一直昏睡不醒,熬的药已经温了三四回,却是没法让殿下服下去。”
床榻前应是铺了羊绒地衣,泱肆听不到脚步声,但仍能察觉到有人走近,紧接着额前的冰帕被取走,随后换上新的一块,缓解了脑袋的灼烧和胀痛,意识也稍回笼了些,只是眼皮沉重依旧。
“太医如何说?”
“太医说好在殿下身子骨硬朗,可能夜间便会醒过来,到时喂了药,便无大碍。”
额间鬓角的碎发被轻柔地整理,上方传来一声轻叹。
“阿肆,你莫要怪父皇……”
泱肆越听越觉着不对劲,费力着勉强睁开眼,眼前人一身明黄色衣袍,正坐在床前,忧虑地望着她。
“你醒了?”
见她醒过来,他显然是喜出望外,连忙向珠帘外吩咐:“去,端药来。”
浑身乏力且燥热难耐,泱肆动手掀开被子的一角,魏明正赶紧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取下冰帕,动作轻柔地擦去她额角浸出的热汗。
“可觉着哪儿不舒服?朕唤太医过来。”
床上之人甚是茫然,微不可微地摇了摇头。
宫女麻利迅速地端了药碗回来,被魏明正接过去,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床上的人。
她看殿下脸色发红,想是发了高热。
殿下畏寒,平素宫里的壁炉都要燃到最旺,即使殿下不在,也要时刻燃着保持室内的温度。
她默默去开了半扇窗散热通风,而后退出去。
“阿肆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你母后已经离开我们七八载,六宫之主的位置一直悬空,你皇祖母如今也将至花甲,后宫之事不宜让她过度操劳啊。”
魏明正语重心长,且带着深深的无奈。
“朝臣皆附议另立新后,朕也是没法子了……但你要相信,朕一直深爱着你的母后,你也是朕最心疼的小公主啊。”
一碗药喂下去,榻上之人一句话也没说,连眼神都没有聚焦过,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屋外,李公公压低了自己尖锐的嗓音:“陛下,将近三更天了。”
魏明正放下药碗,“阿肆,御书房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朕呢。”
泱肆脑子里一片混沌,被他扶着躺下。
他替她整理好被子,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低声哄道:“喝了药便歇下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朕等你睡着了再走。”
床上的人本就是半睁着眼眸,许是高热头晕,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
隐约之间,泱肆似乎还能听到魏明正的声音:“睡吧……”
·
再次睁眼时,入眼便是床顶白纱的承尘,转动眼睛,珠帘外,玉镜台、乌木案桌,楠木屏风……
熟悉的装潢,这不是她的寝宫吗?
泱肆掀开被子下床,恰巧有人推门进来。
“殿下,您醒了?”
她抬眼去看,来人脸庞清丽,手里端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见她起来赶紧将那铁盆放下,急急走到她面前,从一侧的木施上取了件狐裘,将她严严实实地围上。
“哎呀殿下,您这身子还没好全呢,怎的就随意下床,再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泱肆脑袋钝钝的,并未反应过来。
“落染?”
她望着面前这人蹲下来又要替她套上罗袜,心里有些疑惑。
“本宫何时回来的?”
“回殿下,是昨日傍晚烈侍卫把您带回来的。”
被唤作落染的宫女细心地为她穿好罗袜,复又站起身来,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烫了……”
太医果然没说错,喝了药便可康复了。
却见床上的人出着神。
夜郎距大北路途遥远,从夜郎到大北境内快马加鞭不分昼夜都得赶上十天半个月,更何况这里是京上,是皇宫。
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回来了?
还有,送她回来的人,是阿烈?
“殿下?”
落染唤她一声,泱肆稍微回了神。
“殿下可是还觉着身子哪里不爽利,奴婢去叫太医过来给您瞧瞧?”
泱肆下意识便摇头,她现在脑袋轻便了许多,意识也清晰了,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还有——
她的手摸到自己胸口。
不会痛,没有任何感觉。
泱肆难以置信,左右摸了个遍,又拉开衣襟往里看。
仍旧难以认清事实。
那道贯穿胸膛的剑伤,不见了。
连疤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