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天牢。
潮湿寒冷的牢房里,一名狱卒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在外面同其他狱卒们一起围着火炉坐下,仍是冷得缩着脖子,喝了两口热酒,才开始了今日的闲谈。
“该说不说,这就是区别啊,哪怕是囚犯人质,人日子也过得比咱好,你瞅瞅,这吃的是佳肴美酒,睡的是暖炕软被,真是羡煞我也!”
其中一个狱卒搓了搓手,揭开那食盒,里面丰盛的饭菜基本上没怎么动过,“你别说还真是,同样为人,同样身处这牢狱中,咱们被冻得是手脚生疮,而有些人却被好吃好喝伺候着。”
说着,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就要动手拿筷去夹那菜。
“咳咳。”另一个个头稍大的狱卒长假意咳嗽了一声,睨了他一眼,对方立马明白过来,讪笑着放下了木筷。
“你们俩就过过嘴瘾吧,就算是人质,人家怎么着也是个亲王,是西凉王的亲弟弟,干系着两国的关系,你我又非皇亲国戚,有利用价值吗就跟人比?”
狱卒长伸手摸出食盒里面的半壶好酒,仰头喝了一口,咂咂嘴继续道:“当初咱靖安殿下可是特地交代过了,那是贵客,不可怠慢!”
“是是是!果然还是打从娘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人的一生啊!”
正说着,大牢门口传来动静,看守在门外的狱卒正埋头跟在一个人身后走进来。
看清来人的脸后,众人忙正了脸色站起来行礼。
“公主殿下!”
湿冷的空气吸进喉咙里,令泱肆轻声咳嗽了一下,“免礼。”
狱卒长连忙命人去取手炉,随即笑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可是有何吩咐?”
手炉很快被送上来,泱肆暖着微凉的手,并不急着开口。
狱卒长见状,十分有眼力见地挥手摒退了多余的人。
泱肆这才缓缓道:“本宫来带个人走。”
……
天牢最隐秘的一间,宽敞的牢房被布置得十分温暖明亮,不似其他牢房那般,这里甚至还有床榻、案桌、书柜等几样家具,各种生活用品都很齐全。正中央燃着火炉,旁边坐着一个男人,留着络腮胡,正手举着兵书,在烛光下专注地阅览。
身后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他却仿若未闻,视线仍是盯着手里的兵书。
泱肆在他后侧几步之外停下,右手掌放于胸前,轻轻弯下腰,直言道:“很抱歉扰了亲王雅兴,听闻贵国公主殿下将至大北亲迎亲王回国,还请亲王随我移步。”
男人翻动一页纸,“有劳靖安殿下,这狱中万物俱备,吾倒是习惯了。”
“怎么说这也是牢狱,让亲王受委屈了。”
泱肆放下手站直身子道:“临近圣祈,恐生变数,还望亲王见谅。”
“委屈谈不上,这一年多以来殿下也未曾亏待过吾。”
他放下手里的兵书站起来,回身慢慢欠了下身,脸上没什么情绪,“倒是吾让殿下亲自来请,失礼了。”
深夜的清平坊愈发僻静,一辆马车在大门外缓缓停下来。
一个女子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泱肆去叩门,过了很久才有人来。
“殿下?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连清看到她很是意外,又看向她身后,与那个陌生男人对视了一眼,“这位是?”
泱肆微微颔首道:“老先生,打扰了,晚生有些事想劳烦一下您。”
……
安排好一切,泱肆没有急着回宫,而是把马车停在国师府外,踩着墙头翻进去。
大概是做了太多梦,明明昨晚才见过,可是她现在还是很想见到他。
只是因为脚下没力,从墙头跳下去时,泱肆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吃了满嘴雪。
随即便是止不住的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
她突然理解到皇兄每日咳嗽有多难受了。
待得终于止住了咳嗽,她撑着地面站起来,要拍去身上的雪时,听到了开门声。
上次喝多了没留意,第一次清醒时在夜晚的国师府,发现原来这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
一片黑暗,一片孤寂。
不像未央宫,永远都是灯火通明的。
“莫辞?”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试着唤了一声。
眼睛看不见,但是她听见有脚步声朝她一步步靠近。
她伸出手去,很快便触到了顺滑的布料,摸索着,牵住了他的手。
“莫辞……”
她紧紧抓住他,上前一步半靠着他的胸膛,听见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如此清晰。
沙哑的声音轻颤,她闭上眼,“我很害怕……”
魏泱肆什么都不怕,唯独怕黑暗。
可是这里一片漆黑。
星星总是身处黑暗吗。
那我能不能抓住它。
怀里的人那么娇弱,在所有人面前永远挺直的腰板此刻柔弱得不行,枕在他胸前的额头和她的话语一样滚烫,灼烧进心里。
可是紧紧抓着他的手,又冰凉不已。
很快,她把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江衎辞心里一慌。
这人,怎么生病了还不安生。
来不及多作思索,弯下腰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转身进了屋。
用衾被把人盖好,他没有一丝犹豫,又折身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堆东西。
蜡烛、手炉和新的衾被。
先把手炉放进泱肆手里,又再给她盖上一床衾被,才在床头点燃了一支蜡烛。
而后又一言不发出去了,这次过了比较久才回来,端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火光让整个屋子添了些明亮和温度。
泱肆从微弱的烛光中模模糊糊看着他进进出出做的这一切,从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
这一趟是来值了。
“莫辞。”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她,冷峻的脸在跳动的烛光下晦涩不明。
可是泱肆就是觉得,他是关心自己的。
她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纯粹漂亮。
“你是因为记性好什么都记得比较清楚,还是因为我比较重要啊?”
她畏寒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怕黑不是。
极少有人知道她怕黑。
江衎辞替她掖好被子,不看她。
“殿下既是生病了,那就应当在宫中好生养病。”
泱肆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拉他的手。
他没躲,触到她被手炉捂得稍微有了些温度的手心。
但随即又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将她的手塞回去。
“你关心我呀?”
泱肆就是拉着他的手不放,带着他的手放在手炉上,她的则覆在他的手背上。
声音明明已经哑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还在不停地同他插科打诨。
因着她的举措,他现在是半俯下身同她讲话,眼神不可避免地交汇在一起, 他使了些力气收回手,站直身子。
万古不变的语调:“殿下夜闯国师府,传出去怕是有损殿下声誉。”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