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一日日被泱肆熬过来了。
婚礼前一夜,泱肆开始失眠睡不着,望着大红的宫殿发呆,坐立难安地在寝宫里走来走去,忍不住想明天见到了莫辞一定要问问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紧张。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用问,他一定也跟她一样,激动紧张,难以入眠。
说起来紧张对于泱肆而言是一种很难得的情绪,她一生恣意张扬,想什么做什么,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分,才会有种不知所措的慌张。
眼见天快亮,再过一会儿便会有人来伺候她梳洗打扮穿嫁衣,再不抓紧时间睡会儿,泱肆怕明日状态不佳,于是又逼迫自己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闭上眼却仍在乱七八糟地想事情,直到殿外热闹起来。
一大堆宫女嬷嬷站在殿外,高喊:“新婚吉日,公主起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盖头待嫁!”
接着,她们推门而入,端着沐浴香药、点妆物品、嫁衣绣鞋,以及魏清诀送的凤冠,和梅妃绣的红盖头。
铜镜里的女子点着红妆,描着黛眉,穿上大红的嫁衣,戴上精美的凤冠,掩盖了素日里那些冷傲的气质,变得明艳动人,风华绝代。
落染为她落下盖头,牵着她踏出未央宫,坐上贴金的步辇,前往金銮殿。
金銮殿外,重重台阶之上,帝王端坐在此,宣告公主出阁。
泱肆坐在步辇上,微微垂眸,从狭窄的可视范围内,望见两边站着许许多多,皆是来见证大北最尊贵的公主出嫁的人。
李公公双手捧着一道金帛圣旨,奉给帝王,由其亲自宣读。
“护国公主靖安,能文善武,前年西疆一战,平定战乱,亦证其能。朕尽布告天下,自今无居何地,皆北朝至贵公主,得国家久庇佑,莫能伤其分。”
这是在向全天下昭告,皇家永远庇护长公主,没有人能伤她分毫。
这道圣旨的分量,甚至已经超过了免死金牌。
可泱肆不知竟还有这道圣旨,父皇从未向她提过。
接下来,宫中设了出阁宴,与此同时她要分别前往寿康宫和坤宁宫,拜别太后和先皇后,而后再回到宴席上,待宴席结束后,再出宫,入国师府拜堂。
寿康宫拜别时,泱肆原以为得不到太后什么好话,毕竟她老人家并不喜自己,没想到,她接过泱肆敬的茶,抿下一口之后,缓缓道:“百年琴瑟,百年偕老,日后记得常回宫走走。”
不论她的祝语里有多少真情,至少泱肆挺感激她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与自己为难,于是便笑道:“皇祖母若是不嫌烦,孙儿当然会常回来。”
太后摆摆手,不再多言。
皇后已逝又无新后,但泱肆仍需来到坤宁宫,跪在先皇后的牌位前,敬一盏茶,叩首拜别。
若是母后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给她说好多祝福的话。
离开坤宁宫,泱肆坐上步辇,前往乾清宫。
殿内歌舞升平,这是皇家为她而举办的隆重酒宴,宾客满座,送上贺礼。
作为今日的新娘,泱肆盖着盖头,需得独自坐在里间,与外面隔着一道珠帘。
泱肆忍不住从盖头下往外看,企图寻找另一抹红色身影。
莫辞今日穿红袍,一定很好看。
想着,她就很期待,又觉这时辰太过难熬,怎么才是午间,这出阁宴何时能结束,她何时能去到国师府,拜完堂掀开盖头看看莫辞。
三日不见,她好想他。
啊,怎么办。
这是泱肆第无数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怎会一时半刻也不想忍受见不到他?
真是完了。
胡乱地想着,泱肆终于瞟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虽然看不全,只有那人大红衣袍的下摆,还有同样红色的云靴。
泱肆知道,是他发现她在寻他,所以故意往她这边走。
只是没多会儿,又离开了。
外间在宣读贺礼,泱肆没什么兴趣,那些达官贵人送来送去也无非就是那几样。
直到泱肆听见慕诺的名字。
“慕家三公子,送礼清平坊美酒四百一十三坛!”
多少?
这家伙不会是把清平坊给她搬来了吧?
震惊之余,泱肆更多的是触动。
原来她的出嫁,每个人都有所准备。
贺礼宣读完了,殿内又开始乐音交响,泱肆百无聊赖地坐着,摆弄嫁衣上的流苏。
突听外面一阵嘈杂,周围的空气好似凉了下来。
有风吹过,轻轻扬起盖头下摆。
在这一瞬间,泱肆望见殿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盖头重新坠下的瞬间,狂风大作,吹得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跟着传入她耳朵里的,是众人的疑惑。
“怎么好端端的刮起了大风?”
“刚才还太阳高照呢,怎么像是要下雨?”
“风太大了,快把门关上!”
明日便是立夏,今日也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怎么会变天下雨?
心中像是突然被人重击一锤,泱肆顿感心慌意乱,呼吸不畅。
猛然掀开盖头,珠帘外,已无那道红色的身影。
他去哪了?怎么不在宴席上?
外头的狂风不停,呼啸着推开宫殿的大门,吹得桌上的碗勺酒樽摇晃坠地。
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纷纷抬手去挡,狂风几乎将人卷起。
慌乱和窒息感更重了,泱肆掀开珠帘跑出来。
“江衎辞呢?他去哪了?”
他们一脸茫然,没有人告诉她答案,无人知晓。
不行,他肯定出事了,泱肆提起裙摆,跑出大殿,身后的人追出来呼唤她,问她去哪里,让她停下。
新娘子不能乱跑,可是天色阴沉,可是狂风大作,可是她的莫辞不见了。
“莫辞!”
泱肆一边跑一边喊他,沉重的凤冠因为跑得太快而没了形状,歪歪扭扭地戴在头上。
脸颊感受到了凉意,用指尖碰了碰,又伸出手去接。
落在了手心,竟是一片雪花。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纷飞飘扬。
跟在后面的人都陷入无限的震惊之中。
“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夏日飞雪!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
泱肆在宫中胡乱地奔跑寻找,几乎要失去理智。
莫辞,莫辞。
我们不是要成亲吗,你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你了。
下雪了,你还好吗,安全吗,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最后,泱肆在那条无人的宫道上,看见了江衎辞,银发红衣的江衎辞,背对着她。
而站在他对面的,是魏清诀。
魏清诀的视线越过江衎辞,落在泱肆身上,脸上缓缓溢出笑容来,永远温和的笑。
然后,一把剑从他胸前拔出,他慢慢倒了下去。
他穿着玉白的衣袍,胸前却一片血红,不断浸染着那白袍。
而对面的江衎辞手中握着那把剑,剑尖滴血,坠入地面,寂静无声。
“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