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张萍萍的家门口,宿夙才说道,“真是麻烦你了,快回家吧,也不早了。”
江淮还想坚持,但是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只沉默着站在原地不动。
宿夙叹了一口气,她能理解江淮担心她,但是也确实麻烦他许久,而且和自己的学生待一起这么久也于理不合。
村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眼睛在看,她今天要是让江淮在这边等她,改明儿就该有人去举报了。
几乎是态度强硬的催着他,江淮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张萍萍的家人倒是都在,只是看见宿夙时脸色都不是太好。
只有张萍萍很激动,眼睛睁的很大,满脸可爱的粉红,“老师!您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天已经很晚了,她也不想大晚上待在外面,所以直接说明来意,“是这样,镇里有名额,可以让学生免费去上初中,萍萍的成绩很好,我觉得她有希望,所以今天是来和你们家长商量一下的。”
张萍萍的父母几乎是在她话音未落就开口,“我们不会同意的。”
张萍萍倒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的晕乎乎,愣了一瞬。
听明白宿夙的来意后,她下意识就恳求着看向了父母。
即便她内心是一万个同意,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如果父母不同意,她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
宿夙深呼吸,早就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差事,她语气带着从容,有理有据,“我知道大家一直生活在金江村,对这里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孩子们不一样。”
“他们才十几岁的年纪,不该一直待在这里,他们有更好的前程,而这次机会,甚至是能够改变他们命运的一个契机。”
张萍萍父母还是十分不屑的表情,“不可能,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同意的,萍萍还要给家里干活,能同意她去念书已经是我们开恩了。”
宿夙没有继续跟张萍萍的父母争执,只是看向张萍萍,“你是愿意的吧?”
不等她回答,宿夙就蹲下身子,平视她,“这是一个能改变你命运的机会,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有多重要。”
“但是有得必有失,你如果接受了这个机会,也意味着你要放弃一些东西。”
“但是如果你将来有了成就,你可以更好的改变这个家庭,难道你甘心一直待在这里,看着稻田由青变黄,日复一日,然后再像其他人一样,找个男人嫁了吗?”
张萍萍眼角带着泪,下意识摇摇头,学习了这么久,她不想出去看看是假的。
她真的特别想。
她不甘心。
不甘心永远待在这里。
宿夙的眼神仿佛有着独特的魅力,让她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她第一次抬头,直视父母的眼睛,“爹娘,我想去。”
张萍萍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她清楚的知道父母的软肋是什么,并以此做筹码,“爹娘,你们相信我,我会努力学习的,等我出人头地,一定回报你们,回报弟弟们!”
宿夙只觉得喉咙里有些阻塞,让她窒息,但是她沉默着,并没有阻止张萍萍说话。
她也知道,张萍萍只有这一种办法了。
屋子里只剩下张萍萍坚定的声音,即便有些颤抖,她还是开口道,“我待在家里,只能做活,还多吃了一碗饭,但是如果我能有机会出去念书,我能挣钱,以后给你们养老。”
听到张萍萍的话,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从中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只是张萍萍的母亲还是开口道,“你年纪小,别被老师两三句话骗了,爹娘又不会害你,去外面读书还要花钱,爹娘也供不起你啊。”
张萍萍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原本攥成拳的手渐渐无力的松开,搭在缝补了无数补丁的裤腿处。
宿夙闭了下眼,努力让自己刚刚险些流下的泪憋回去,“这个你们不用担心,作为张萍萍的老师,我会资助她的。”
即便没听说过“资助”这个词,张萍萍的父母也能听出来,这是不用他们掏一分钱的意思。
眼里的精光无处遁形,张萍萍的父亲连忙上前,眼角都笑出了褶子,“萍萍啊,爹娘也不是不愿意给你花钱,但是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你弟弟们又小,吃的用的都多,但是你既然想去,爹娘还是不会拦着你的。”
“只是你要记着,不管外面怎么样,人还是不能忘本,爹娘再怎么样也生你养你,是世界对你最好的人,可千万不要被别人骗了去。”
张萍萍沉默的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却仿佛又有了更加重的担子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虽然说服了张萍萍的父母,但是出她们家门的时候,宿夙还是觉得一阵阵心累。
她牵着张萍萍的手,两人都缄默不语。
好半晌,张萍萍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迷茫,“老师,我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宿夙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萍萍,人的一生中会遇到无数选择,总有人会始终徘徊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抉择。
但是如果需要在正确和错误的外表之间进行选择的话,理性对此是无可挑选的。或许你今天选择的这条路会让你的未来更加坎坷,但是它绝对不会让你觉得失望。
可是如果你选了另一条路的话,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所以现在还觉得疑惑吗?”
人往往不会因为自己做过的事而愧疚,但一定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而后悔。
宿夙仿佛生来便带有鼓舞人心的特殊气质,只要听她讲这么几句话,所有事情似乎都能茅塞顿开。
张萍萍眼睛里又带上了光,她重重点点头,“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一弯新月如钩,高悬于天穹,四周不知名的青绿色草丛被晚风轻轻吹过,漾起一阵阵柔软的弧度,如同宿夙轻柔的话语,轻轻在她心里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