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陆钧山许久未曾好眠过,先时愤然于云湘出走一事,后又忙于战事奔波,身体已然极度疲乏,精神也常处于紧绷之下,如今受伤加骤然放松,终于经受不住起了高烧,困意也总算来袭,昨夜睡一夜显见还没饱足,用过饭后才是酣然睡了个饱。
醒来时,外面天色还亮着,他有短暂的恍惚,随即渐渐回神,想到那恼人小妇对自己的诸多欢喜情意便唇角上扬,自觉自己这几月来的疯魔追寻不算失了昂扬男儿颜面,仔细想来不过是男女风流情事,算作情趣。
他唇角噙着笑,在屋里没找见云湘便起了身,拾捡起叠放在春凳上的换洗衣物,那显然是新衣,不是郑守穿的那粗劣布衣。
穿好衣物,陆钧山又束好配好的玉带冠帽,他仔细端详镜中人,除却比之在扬州时黑了一些,依旧是俊美绝伦的一张脸,甚至更添一分男儿英武。
他知道那些个女人爱慕他除却出手大方身家不俗外,更多的却是慕恋他这张极俊美的脸儿,以及健硕身形,当然那雄伟之处亦是重要原因。
云湘自然不会免俗,定当也是被他惑人容颜迷惑,这脸定要好好保养,摸着似乎是粗糙了些,回头战事毕了养养便是。
陆钧山从屋中出来,看到了守在外面的成石,他先环视了一圈这小院,没见到云湘身影,便问他:“人呢?”
成石的脑袋也不算是彻底的腐朽榆木,立刻领悟到此处的“人”单单指的是云湘,忙说道:“姑娘去了隔壁许家找许家婶子说话去了。”
陆钧山看了看天色,他要赶回营地了,想去隔壁找她,又觉得自己一介男儿显得太过粘人不放,便叉着腰在院子里静等了会儿,习武之人五感比寻常人要好些,没多久便听到了隔壁有人从屋中到院中坐下说话。
他听那两道脚步声轻盈,自是知道那是两个妇人,便起了促狭玩闹的心思,给成石使了个眼色让他静声,便悄然走到墙边偷听那边说话。
陆钧山好奇那小妇和旁人相处时是哪般样子,又会聊些什么,想到她曾到处与人说她有个喜爱虐打她的亡夫一事,如今便要好好检验检验她如今可还在外面说他坏话。
那边,两个妇人说话之声虽有些细弱,但清晰传来。
妇人之间闲话,果真是与他有关,初时他还面含微笑,却是越听笑容越淡,唇瓣紧抿,却硬生生站着没动继续听。
旁边成石也屏住了呼吸,满脸骇然,觉得自己偷听到了这般话语离死期也不远了,想悄悄后退都不敢,生怕发出声音来。
“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我心里另外有心上人。”
那小妇的声音温柔,说的却是无情至极的话!
陆钧山呼吸急促起来。
此时再仔细回忆她曾说的那些话,陆钧山知晓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对着旁人诉衷肠没有必要说那谎言,竟然都是自作多情了,但他醒来时看见的她呆看自己落泪是为何?
横竖不会是她爱慕自己求而不得了!
定是那小妇懊丧又被他攥在手心离开不得而暗自垂泪!
陆钧山心中情绪剧烈翻转,又想到他亲口向那小妇允诺要娶她为妻,自觉颜面尽失,她定然在暗地里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便又想起昨晚在灶房的浴桶里强吻她剥她衣服时她看过来的怜悯神色,浑身抖得厉害,他陆钧山何须要一个妇人怜悯!二十有六的年纪竟是沦落到此!
一瞬间陆钧山面色惨白,竟是失了所有血色,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肌肉紧绷,手无意识往旁边用力一锤,心口气血翻涌,本就有伤的身体终究熬忍不住,一口淤血喷出,在墙壁上留下一道血色。
成石被吓得不轻,刚要出声,就见大爷一双先前还笑着的凤眼此时赤红一片,脸色也铁青着。
“收拾干净。”陆钧山声音沙哑,抬手擦去唇角血迹,一脸酷煞之气。
成石忙点头,想再说点什么,但此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十分懊丧应该自己假作去金平镇查探而离开这儿!
陆钧山转身走时,跨出去的第一步踉跄了一下,随即顿了顿才走得大刀阔斧得离开。
千里良驹已经准备好,就拴在门口树旁,陆钧山推开门解了缰绳,一句话都未曾留下,狠狠甩下一鞭就走。
他面色铁青,怕是留下来恨不得直接掐死那小妇!
云湘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响起,若有所思又看向隔壁,垂下眼抿了口茶水。
许家婶子则是收回视线,忍不住低声道:“原是如此,那你这心上人如今在何处?”她心中忍不住脑补着那将军怕是位高权重拆散了有情人,怪道连妻都不肯做。
云湘声音很轻:“他不在这里,离我很远。”
这话没有明说什么,许家婶子只当她那心上人在千里之外,难以相聚了,想了想,叹口气,还是劝道:“他既是位高权重,你怕是逃不脱的, 不如从了他去,许你妻室自也是心中有你的,日后生两个孩子,嫁人便都是这么过的,无须什么感情。”
云湘反倒是问了她一句:“婶子当初是因何嫁给许叔的?”
许家婶子撇撇嘴道:“他瞧中了我,家里来聘,我家中有姐妹五个,本就是日子艰难,我又是长姐,我爹娘见他家条件可,给的聘银多,便立刻许嫁了,别瞧你许叔现在看着沉稳,年轻那会儿也是个浪荡的,手头捏点余钱也会往妓馆里跑,全填了那些粉头妓子,我那时整日以泪洗面呢,后来锦年出生才渐渐好些。”
云湘听着这话,出了会儿神,便知这就是许多女子面临的同样处境,嫁了人只能看男人良心来决定下半辈子的生活。
后面又说了几句话,她便回了。
回去时,成石正在院子里洒扫,见了云湘,少年脸上气鼓鼓的,但因为那张和成林相似的天生显得木讷的脸,所以即便气鼓鼓的,也不太瞧得出来他的心绪。
云湘朝着墙那边看去,置物的架子已经恢复了,只是墙壁上有些湿润的水迹。
她收回视线,看到房门开着,再想到那马蹄声,便问成石:“大爷起了?”
成石点头道:“大爷回营地了。”
云湘便确定刚才听到的马蹄声就是陆钧山离去的声音,他睡前还粘人得很,离开不会不和她说,想来,刚才在墙边听到了她与许家婶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