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故土难离,所以才有了落叶归根这个说法。
而江游这片小小的叶子似乎早已没了归根之处,家之所以会被称为家,是因为存在着某些值得寄托的东西。
再次走在这片草原上的时候,除了迷茫,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吴代所说的,以及亲眼所看到的,都给江游带来了一种极为矛盾的陌生。
人的秉性大多和所遭遇的经历相关,可面对那些空白的记忆,江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也是他的矛盾来源。
他问了少女,少女说:“你失去的是记忆,不是你的脑子,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变得很困难,江游有时候做完一件事之后,他又会去问吴代。
“以前的我会不会这样做?”
吴代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慢慢的,江游开始尝试着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按着吴代的说法,他只需要遵从本心即可。
吴代的话也随着江游的提问变得多了起来,她说这段时间是这辈子说最多的时候了。
这趟旅途的终点被确定为清定县,江游问过了,那是一个在吴国的边远小县城。
路上两人遇到了一个苦行僧,僧人并未修行,他只是肉体凡胎,靠着一双草鞋走遍了大好河山。
江游的问题很清奇:“大师,你走了那么多年不累吗?”
僧人笑着说:“不累,走的虽然是路,但也是明日天涯,看都看不腻,脚怎么会累呢?”
有时候这些潜心苦修的人,心境远比修士要强,眼前的这位苦行僧就是这样,他把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
江游把自己身上的毛病告诉了僧人,僧人说了很多,他让江游看开一点,船到桥头自然直。
告别了僧人后,江游尝试着用乐观的心态去看待这个世界。
他发现好像是有点道理的,人变得没心没肺之后,曾经的烦恼也不再是烦恼。
踏上吴国境内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后了,他们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可随着距离的接近,江游也乐观不起来了。
他站在山坡上,看着远方的一座小城,听路过的百姓说,那里就是清定县了。
明明就在眼前,腿这时却变得沉重了不少。
江游曾幻想过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或许会很有特色,怎么也有点博人眼球的地方,可没想到会如此的普通。
“这就是我的家吗?”
吴代摇着头:“我也没来过,得去问问人。”
进了城多方打听,他们得知了风灵山的存在,而驻扎在山上的宗门,应该就是江游此行的目的了。
江游怔怔的看着那些大街小巷,小贩的吆喝声,城门通往中央的路都被铺上了青石板,像这样的在其他县城很少见。
他真的感觉到了陌生,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在排斥那股的陌生的感觉。
“这里可能真的是我的家……”
吴代拍了拍江游,她说:“那就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去哪?”
“风灵山。”
远离了县城的喧嚣,不过相伴的也不是深山老林,根据百姓的指路,一条有着明显马车印子的路映入了眼中。
江游的期待随着脚步也变得小了,步子迈得小,期待也越来越小。
其实失去记忆并不可怕,他可以通过许多方法去找回来,可那些没有被记载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忆,那些该怎么办……
江游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尽可能的不去想。
在那高耸的大山下,江游看到了一座村庄,人们忙着挑拣药草,孩童们在比谁抓到的虫子多。
汗水和欢笑声似乎并不冲突,两者能很好的交汇在一处。
两名陌生人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其中一名身着麻衣的妇人怔怔看着江游和吴代,她的身材并不高大,脊背也有些弯曲,此刻却站得笔直。
妇人的表情几经变换,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惊讶。
沾了些泥土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她又用汗巾擦拭着双眼,快步走近了些,似乎想进一步看清两人的脸。
“仙师,是你们吗?”
妇人的脸上尽是惊喜,除了惊喜,她的脸上更多的是无情岁月带来的风霜。
消瘦的脸庞,以及些许银发,一道道的皱纹,证明着岁月的痕迹已经取代了她曾经的芳华。
吴代还是认出来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妇人笑了。
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太多,那些心酸可能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多年的等待终于换来了相遇,她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纠结的了。
她用着最好的笑容迎接着两位多年不见的友人。
在一间小屋里,林清月手忙脚乱地沏着茶,明明以前来客人的时候都做了许多遍,但此时她还是慌了手脚。
“好多年了呐……”
岁月的沧桑似乎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林清月不怎么会表达,她不会说,但她用行动去诠释了这些年限。
“仙师,我给你们做了好些衣服,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们拿!”
林清月说着,小跑着冲进了里屋。
江游坐在木椅上,他低着嗓音问吴代:“是你朋友吗?”
“也是你的朋友。”
江游努力从记忆中寻找这道身影,可怎么也找不到,过度的驱使反而换来了一连串的疼痛。
“仙师,你们看看这些合身吗?”
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被放到了江游和吴代的手中。
布料算不得精致,与之挂钩的是皮实耐用,妇人的手很巧,每一件衣裳都做得十分得体,而她自己身上,却还穿着那些粗劣的麻衣。
吴代观察着这间小屋,她忽然拿出江游的钱袋子,从里头抽了几张银票出来塞到林清月手中。
“吴仙师?你这是?”
“换个好点的屋子,修好一点也行。”
林清月没有接,她甚至连上面的数字也不曾看一眼,直接便把银票推了回来。
她的笑容带起了额头上的皱纹,她说:“其实这些年的日子说苦也行,说不苦也行,我一直等着你们回来看我呢。”
吴代轻轻地点点头,道:“我回来了,但酱油出了点问题。”
“啊?”
少女用着很直接的方式来说明,她指着江游的脑袋,说:“他这里出了点问题。”
江游并没有像吴代一样难以表达情感,可没有那些经历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位陌生的友人。
他只能茫然地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