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又见面了。”
汤力卜和煦地笑了笑,把两人迎进了上阳宫。
“我就不多费口舌自我介绍了,相信你还记得我是谁。”
钟歌当然记得他,扁舟行的汤力卜,从他得体的社交面貌来看,很可能是他们组织里负责外交的话事人。
可是为什么他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上阳宫里?
这儿可是【虚无】的地盘,上一个贸然闯进来的人,已经化作肉泥了。
难道汤力卜和【虚无】有什么关系?
钟歌记得,汤力卜似乎是主动进入【虚无】领域的,而且还说他是为了完成某人的请求。
莫非这个请求与【虚无】有关?
而且,钟歌很敏感地注意到,汤力卜用的都是“你”,而非“你们”。
要知道,钟歌是跟艾禾一起进来的,可汤力卜话里话外却都无视了艾禾。
也就是这时候,钟歌回头才看到艾禾正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闻着院子里的寒梅异香,钟歌才想起来月织和乔克龙当时也是在院子里站着一动不动,像是中了幻术。
“艾禾,艾禾!”
面对钟歌的呼唤,艾禾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劝你最好别打扰她,她正在见她的爷爷呢。”
不知何时,江采萍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
“她爷爷?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钟歌内心高度警惕,但面上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
在这种强大到无法反抗的强者面前,任何的挣扎都像螳臂当车一样可笑。
基兰与安妮虽然担心他,但是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江采萍淡淡地解释道:“她的爷爷确实死了,不过我和他待了那么久,想重塑出一个如本人一般的精神体,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它说的轻松,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艾黎明正是受【虚无】影响,在虚无的泥沼中无法自拔,最终在晚年选择自尽身亡。
“你好像觉得我很冷酷?”
江采萍笑得妩媚,眼眸间泊光流转,看起来光彩照人,一点也不像个深居冷宫的妃子。
而且她轻松就能看穿钟歌内心的情绪,仿佛一切掩藏都只不过是样子功夫罢了。
“当年她爷爷的死,可远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示意钟歌落座,
“坐吧,我们还得聊好一会儿呢。”
钟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跟着坐在旁边。
“精神体,跟幻术有什么区别吗?”
“哈哈。”
江采萍矜持地笑了笑,
“实话说的话。没有区别。”
“不过他的一举一动,确实都是按照本人的行为逻辑发生的。”
钟歌大概理解了江采萍的意思,“可我觉得这也算是在骗她。”
江采萍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她自己不知道吗?”
“……”
好吧,既然艾禾自己愿意,钟歌也无意多说。
“好了,她的事待会儿再说,我问你。”
江采萍看着钟歌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你觉得,我构造出这个领域,是为了什么?”
又是“你画我猜”环节。
这位模因还真是喜欢当谜语人啊。
可钟歌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你想报复李隆基,想眼睁睁看着他的江山社稷毁于一旦?”
“你很聪明。”
江采萍笑。
“你很奇怪。”
钟歌说话毫不客气。
明明继续重复反叛军攻陷皇宫的戏码就好了,可它偏偏只对自己开放大门,单独跟自己会面。
这背后的因果关系,钟歌实在推断不出来。
难道是觉得跟自己聊得投机?
这也太扯了吧。
【虚无】想单独见艾禾,钟歌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会是他?
“这没什么奇怪的,你好好思考一下【虚无】的意义就会明白了。”
江采萍品着梅香,语气有些疏冷。
“我因人类的虚无而生,为了把人类带入虚无而活。”
“可我既基于人类而生,当然也会因人类灭亡而死。”
“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
“人活着,是为了终将到来的死亡。”
“我是这样,许多模因同样如此。”
“抽发的幼苗,看着确实很喜人,可是谁都知道,它终将会有枯败的那一天。”
“即便它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也不过是重复生与死的轮回,谁又能知道,若干年后,这颗星球上是否还会有生命呢?”
钟歌没有说话,江采萍神色寥落地拨着琵琶,音律杂乱无章。
“历史已是过去,木已成舟,李隆基早就入了土,宫阙不再,我的一切仇恨也都不过是虚无。”
“聪明如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钟歌当然能理解,不过并不是因为聪明不聪明的,而是因为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人的生命没有意义,人的未来是一片虚无。
加班加到两眼发黑的时候,钟歌这样想过;
发烧到四十度,腿软着一个人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钟歌这样想过;
高中起晚了,淋雨去学校饿着肚子在教室早读的时候,钟歌这样想过;
小时候看到闻人颂那张被宠溺的笑脸时,钟歌这样想过;
看到别的小学生都有家长接送,而自己连妈妈长相都记不清的时候,钟歌这样想过;
……
当然,不只是钟歌,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刻。
这些阴暗沉重的时刻,构成了坐在钟歌面前的【虚无】。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钟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基兰一直在为了【遗憾】而努力弥补别人的遗憾,而安妮也总是为了狂热的情绪而感到愉悦。
本质上来说,模因所代表的情绪也会影响模因的性格和情绪。
这样看来,对模因的是非定性或许并没有那么绝对。
而通过这一点认知,则可以反推出江采萍的种种行为背后的原因了。
还有一点则是——
在收容模因以后,宿主会受到模因所代表的命途影响,可是……这似乎也意味着宿主能和模因共同分担这些情绪的压力。
或许,这也是模因会主动寻找宿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