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把女儿往门里一推,忙朝着巷口一吼,将正在择菜闲聊的老婆子叫回了家。齐氏在罩衣随意擦了手,支起身子探头一瞧,见自家老头着急忙慌的样子,暗道不好,回头端起菜篮就往家跑。
提着颗心跑到家门,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阵哭泣声。
进门一瞧,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抱着自家闺女的大腿痛哭呐!
沈代荣那是见着媳妇儿委屈,康哥儿那大概是被吓的吧!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我也不管你在外头做了什么事?但既然都回来了,荣景又在咱家守了你这么多天了,你就跟他回去好生过日子吧!”待那俩人平静下来些后,齐氏把女儿拉进屋子好好谈心。
“娘!”秦秋雨靠着椅背皱着眉不去望母亲,眼神躲闪着,“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帮我先把康哥儿带着。”
“瞎说些什么呢?”齐氏对着她的胳膊就是一下,“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况且人家沈家的孩子你送我这儿算什么?”
但秦秋雨就像是铁了心的要往外跑,跟母亲讨了些银两后,当天就悄悄雇了辆车跑了。
倒是康哥儿,在与沈代荣睡了一晚后,倒是与他熟悉了起来,刚巧俩人都是孩子心性。没几日就开始整天跟在父亲身后转悠了。
转眼腊月中旬了,邵书砚惦记着大外甥,忙活完主家的事后终于有空来秦家庄接沈代荣回去了,却不曾料到康哥儿竟然也在,那自然是将俩人一同带回去了。
齐氏原先有些犹豫,毕竟女儿临走前特地将孩子托付给自己,但康哥儿毕竟是人家沈代荣的亲儿子,哪有不让人家带走的道理。
又不知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虚女儿这是彻底跟着外头男人跑了,到底底气不足,只好让邵书砚将人都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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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清水胡同,一间四合院炊烟袅袅,宛若条条洁白的轻纱不断向上飘去。
屋内的灶周也是水汽弥漫,沈玉昌一边下着鱼圆,一边就着妻子的手将信看完了,望着满脸愁绪的妻子,轻声安慰着:“现下最起码荣景与康哥儿都平平安安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邵秀宛放下手臂,摇了摇头,眉头轻拧,抿着嘴没有吱声。她其实心里是有一点担心儿媳,虽说孩子都生了,那也才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这一个人跑出去,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旁人也不知道。
最终叹了口气,甩了甩手,“罢了,先将这个年过去,待开过年来,将他们都接过来.....”
话音未落,却见邵秀宛手上的信封随着她的甩动掉下来一张纸。那张纸皱皱巴巴的,轻飘飘甩到了地面。
刚巧落在八仙桌旁,周言谦放下勺子弯下腰去拾起,准备递给姑母,无意中瞟到了上面的字迹,气息一窒,抬起头微颤着唇,有些惶恐无措。
“这是父亲的字迹。”
“是吗?既是你父亲的,你直接打开看就是。”
邵秀宛很是惊喜,妹妹他们一去已是三个多月,这一定是妹夫写回昭县报平安的信,只不过家中无人,便由二弟收了去,在辗转一起寄来了京城。
周言谦逐字逐句地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讯息。起先还好,脸色还算正常,越看脸色越不对。瞳孔微瞪,拿着纸的手忍不住在颤抖着。
“母、母亲她......”他蓦地抬起头,眼眶中盈盈闪着泪光。
邵秀宛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唰的一下变了,她疾步走近,一把抽走信纸,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恐慌,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视着。
看到相应讯息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下来,“哎,倒将我骇了一跳!”刚刚邵秀宛连人已经走了这样的想法都冒出来了,前胸后背都是一阵阵冷汗。
她转向同样绷着一张脸的双生姐妹安慰一笑,“是你们母亲腹中的孩子没了,身子有些亏损,但人无大碍。”
其实邵秀宛与妹妹早料到会有这天,也曾想过趁还未发落在狱中就先将胎落了,只是一时不忍,拖到后面,却已经来不及了。
信是周鸿全写的,他对落下的是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而感到万分可惜,在心中唏嘘道,若是顺利家中再添一丁,又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后面话锋一转,竟又说到了他那外室子,特地大了几个字号写下下面几句话:望家中亲友,多多去荷花巷照应一番,特别是谦哥儿,与谨哥儿血浓于水,应当全力扶持这个幼弟......
哼!邵秀宛看到后面实在没有了耐心,“你们这父亲,可真是有趣的紧。”说罢,将信纸放到八仙桌上,转去灶台旁帮着沈予昌打下手。
孩子们大了,也该让他们自个儿瞧瞧这人心的丑恶了。
自己妻子跟着去流放,半路孩子没了,他不关心妻子的身子,反倒惋惜落下的是个男婴。
这么一张信纸,对自己与发妻所生的几个孩子不闻不问,反倒格外担心自己与外室所生的私生子。
有这样一个爹,是该让他们好好看看,孰是孰非,想必他们心中自有判断。
周言谦将一双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一言不发地低头回了自己屋子。沈代玥望着他的背影,最终放心不下追了上去。
双胎姐妹捂着唇看了半响,心中皆很是心疼,但一时又无法将写信的这人与从前对她们慈爱有加的父亲联系起来,若不是姐妹俩都很熟悉父亲的字迹,心中怕是都要怀疑是否拿错了信了。
这絮絮叨叨上百字,有担忧有不舍,有牵挂有嘱托。但没有一个字提及了自己,仿佛这十六年的父女之情只是一场幻境。
只剩下沉默不语,有泪滴落在信纸上,迅速将皴皱的纸张晕湿了一块,泪水顺着草木纤维迅速向外画圈扩散。
又好似是滴入了小姑娘的心湖,一滴一滴,泛起层层涟漪,最终湖水溢满,心里再也盛不下。
即将决堤时,两姐妹再也忍不住了,勉强维持着身形,体面地向姑父姑母告退,转身回了房。
倒是方婆一脸疑惑地进了屋,“怎么了?我瞧姐妹俩双眼通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邵秀宛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抬头扯了丝笑,摇了摇头,“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人呐,都需要拉扯着才会长大,拉扯,又哪有不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