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昌躺在板床上叫人抬回来时,人还不大清醒。
脸上敷着蒿绿色的草药,露在外面皮肤都红肿着,有些草药遮盖地之处还隐见指甲盖大小的溃烂伤口。
起先,正在用早膳的几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是谁,直到看到跟着进门的邵秀宛,才猛然醒悟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跑出去搭把手,将人送进了厢房中。
邵秀宛将身上的荷包都摸了个遍,凑了银两给了医馆的伙计。
“父亲这是怎么了?”沈代玥想靠近床边去查看一下,又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生怕将他哪里碰疼了,只好求助般看向邵秀宛。
“大夫说了,没其他大碍,”沈秀宛说着把他们都往外赶,“你们各自忙去吧,这是患了漆疮,吃上几天药休息下就好了!”
邵书墨是做家具生意的,从一间小铺子起家,现在名下已经有了两家作坊,不过因为经常用到各种漆,都建在郊外。
有些人碰到生漆就会生疮,沈予昌一看就是其中特别严重的那一种。
起初沈予昌还只是找人拿了药膏涂着,以为过几天就会消,没有放在心上。没成想却越拖越严重,最终整个人浑身肿的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邵秀宛瞧着不对,赶忙雇了辆车到城里将大夫请了过去,这才救下了一条命。
知道他没什么大碍,所有人才放下了心。
午后,周言诗找了个机会与姨母说了最近家中发生的事。
“哼!这个齐氏,一天到晚就在家中挑事,这个家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邵秀宛提到这个心里更加来气。
他们在北郊时,本以为会是去学着管理,或是跟着管事后面学学经验,以后也能到店铺里做个轻松的活计。
但北郊这边的管事却是齐氏家中的弟弟,整日拿着鸡毛当令箭,四处指使沈予昌去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计。
要不是沈予昌拦着,她当即就要回城里,去弟弟面前闹上一闹,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对待自家亲戚的吗?
现在想来,倒不是那人自作主张,而是背后得了齐氏的指使。如此,那些故作刁难的行为就能够想得通了。
沈秀宛沉吟半响,拍了拍周言诗的手,“实在是我们无能,让你们跟着受委屈了。只是这搬家一事,实在不是那么简单的。要不等你姨夫醒来......”
“姨母,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手头上应当是够的。”周言诗给姨母说了个数,好让她不用担心太担心银两的问题。
“你手头哪来这么多钱?”听到这个数,倒直接将邵秀宛给惊到了,他们在北郊做了六七天也不过才十两银,就这还要跟齐管事讨要。
周言诗没将元宵节那夜的钱说出来,只讲了是大舅和表哥赔给她们的损失。那些银子就先藏着留着给周言谦读书,免得到时候因困境影响了弟弟的学业。
“行吧,既然如此,等你姨夫这边好些了,我就陪你一同去寻寻看有什么适合的院子。”
周言诗走后,邵秀宛独自一人在椅子上孤坐了许久。
若说从出事以来,她跟在沈予昌身后一直都是信心十足的。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现在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疲惫,仿佛看不见今后的路,甚至连脚下的正在走的路都看不清。
“秀宛!”身后的珠帘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呼唤声,邵秀宛连忙将脸上的眼泪拭尽,起身迎了进去。
沈予昌迷迷糊糊地已经昏迷了有小半日了,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此时身处何处,呆呆地望着顶上的床幔,恍惚记起这是在清水胡同的卧房里。
“我们这就回来了,那边的活计怎么办啊?”
“你这时候还记着那些呐!”邵秀宛啐了他一口,“反正那齐管事是故意同我们作对,还去了做什么?”
邵秀宛已经想好了,既然回来了,是绝不会再回去看人的脸色了,什么时候去把计件的工钱结了。
亲弟弟也靠不住,自己谁也不想靠了,苦点累点,也比受那罪来的强!
“你说我们这算是临阵脱逃吗?会不会叫人嗤笑?”沈予昌不想叫人背地里发笑,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受过这等气,咬着牙也要忍过去,叫人高看一等。
自家夫君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拿起一旁大夫留下的膏药,一边往他脸上招呼着,一边忿忿不平道:“明知道人家那是在刁难你,你还要去,有甚意思?自讨苦吃不成?”
邵秀宛自小顺风顺水,未曾吃过什么苦。在她看来,为了那几两银子,去受那等窝囊罪,还不如回乡种田去!
沈予昌不再与她争辩,阖上眼假寐。脑海中心思却转个不停。
赌气放弃不过是一句话,但对于等着他们庇护的孩子们来说,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他叹了一口气,不忍心从前养尊处优的孩子一直跟着他们这样受苦。
还有远在昭县的儿孙,就景哥儿那样,将来他们夫妇二人必定是要走在他前面的。若是再不给他好好筹划着,还不知道要沦落成什么样?
原本邵秀宛计划着什么时候抽空去一趟弟弟铺子里,决心将这活儿辞掉,那边有人家小舅子在,自个儿是如何也出不了头了。
没成想,下午临近傍晚时,邵书砚倒提着些礼上门来探望了。
他满脸愧疚却又无可奈何地坐在那儿,只低头唉声叹气。“长姐,我也实在是有苦衷的啊!”
面对长姐的爱搭不理,他只好诉起了苦。大概约莫二十年前,他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与家中老父亲闹了别扭,于是决定跟着家中做生意的几位族老一同进京,想要闯下一片天地,证明给父亲看。
刚到京郊时,却遇上了水匪,整艘船被人截走,船上的人死伤大半,全都被劫匪们丢下了船。
邵书墨吊着一口气,醒来后人已经在齐家的竹榻上了。
“你们也知道的,他们齐家人于我有救命之恩。”
所以这些年任齐氏将家中亲戚们都提拉进了铺子与工坊里,都算是报恩!
可升米恩斗米仇,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平时小打小闹顾着点家中姐弟可以,一旦牵涉到铺子里的油水职位,他就也有些力不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