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张两只手指按住砖缝,一点一点摸索了十几分钟,最终摇了摇头,确认这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砖头墙,这也就使问题又折回来了——
他们被困死在这里,出不去。
关皓低垂着脑袋想试试用一激灵指路,但太阳穴又是一阵一阵的刺痛,疼的他使劲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是空落落的茫然。他能感觉到,并非是用不了,而是要用的话就得先疼死在现场。
没来由的,他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来。
——“代价。”
它其实很好理解,更别提他本身就是商人的儿子。
想要得到“利润”,总得先支出“成本”。
毕竟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关皓低着头,攥紧了手指,他无声叹口气,不再抱有侥幸心理。
一激灵出问题了。
但总归是要先出去再说。
关皓悄无声息的吸了口气,打算顶住气硬扛试试看,却见黑瞎子的手伸过来,轻轻的盖上了他的手背。
他愣了一下,随即慌乱的偏头看。
黑瞎子神色难辨,但他自己狼狈的神情在墨色镜片中暴露无遗。
关皓下意识想为自己的失常胡乱编个借口——哪怕是什么凭空得来的“幽闭恐惧症”都行,但他张了张嘴,喉间干涩,最终一声没吭。
他骗过人,但是没骗过黑瞎子,出于一些诡异执着的精神洁癖,他宁肯当个锯嘴葫芦,也不愿意对在乎的人鬼话连篇。
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可以沉默不言、留有余地,也绝不能惺惺作态、故弄玄虚。
黑瞎子定定看着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用手比了个“1”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关皓震惊的睁大了眼,完全不能理解黑瞎子是怎么猜到他在困扰什么,以及为什么能这么精准的,阻止了他的作死行为的?
黑瞎子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腕。
意思是“听话。”
......
关皓其实很好懂。
黑瞎子心想,他其实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多少能猜到和一激灵有关。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所有不同以往的事:
沼泽寻路的时候,表情很疲惫;
躲避禁婆以后,顺口提了一嘴“一激灵吵的脑袋疼”;
谈及是否要追阿宁的时候,反应异常——有可能是因为一激灵,也有可能真是没坐稳;
现下很明显是在要寻出路的时候,低着头不发一言,但肌肉绷紧,腮帮子鼓起,一副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总归不是要干好事的意思。
想找人、要寻路的时候举止微妙,看到关皓茫然又震惊的瞪大眼睛看他,一副他不用问都知道自己猜对了的表情,黑瞎子想笑,一颗心又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猜对了答案,但却是不想得的分数。
......
吴峫看到其他四个人都不出声,似乎是在思考整件事情,于是他盘算了一下,先开了口:“我觉得,咱们要从这里出去,无非就是三个办法。”
见众人都看来了,吴峫也没怯场,认真梳理思路:“一是原路返回,但除非咱哥几个肺活量拳打海豚,脚踢鲨鱼,不然最终下场就是帅不过五分钟;
二就是找到当初工匠们留下的秘密通道,这在旱斗里行,但我不确定海斗里靠不靠谱。”
“第三,也就是最笨的招数,”吴峫指了指头顶上的累累砖头,长叹一口气,心态挺好的笑道:“哥几个上演一场顶级越狱,倒斗界的《肖申克的救赎》,咱挖出去?”
胖子拧着眉提出问题:“什么救赎?肖什么克?”
吴峫来了兴趣,清了清嗓子,对着王胖子说:
“这是一部好电影,听好哈,这里面我最喜欢的一段话就是‘任何一个你不喜欢,又离不开的地方;任何一种你不喜欢,又摆脱不了的生活,就是监狱。如果你感到痛苦和不自由,希望你心里永远有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不要麻木,不要被同化,拼命成为一个有力量破釜沉舟的人。’”
“有道理吧?”吴峫双眼亮亮的等待胖子的赞美,却见王胖子眉头紧皱,沉吟了一下,转头问其他人:
“兄弟们,谁带斧头了?”
“噗——”关皓笑出声来,也是被胖子和吴峫俩活宝逗乐了,想想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解决不了一激灵的问题日子还不过啦?
于是他痛快的扔掉烦恼,反手也捏了捏黑瞎子的手腕,干脆顺着吴峫的思路想了想,没成想他过去的专业知识还真他娘的用上了。
土木工程,恐怖如斯。
关皓也抬头看了看宝顶,迟疑说道:“这海底墓不知道是个什么运转原理,但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光是砖头肯定是无法形成气密结构的,那么砖缝里必然会有做密封的白膏土,上面应该还有木板子、火漆做隔水密封层,然后最上面再加膏土。”
吴峫一愣,这不是建筑学里的东西么?遂问道:“关绍,你也是学建筑的?”
关皓也一愣,摆了摆手:“那倒不是,我土木工程。”
虽然建筑学和土木工程确实是两个专业,但吴峫还是宛如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同时,还真让“土木工程”这四个字找出点灵感来。
他兴奋的对着众人说:“我估摸着咱们离海面也就十几米,这个墓室要做电梯这种机关,整个墓就会非常高,那么墓顶相对也会高,离海面就会更近。实在不行咱真就挖上去,如果我们在退潮的时候干这事儿,只要墓顶上面的沙子别塌下来,我们还是有机会出去的。”
胖子摊了摊手,提出质疑:“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工具,上面都是整块的石砖,用什么挖,用勺子挖吗?”
吴峫一愣,眼神奇异的看了眼胖子,嘀咕了一句:“你丫真没看过《肖申克的救赎》?”
随即还是赶紧说道:“这是沉船葬海底墓,大部分砖头都是空心的,能压不能砸,我们只要找几个金属的东西——”
“额,比如他们仨的刀?反正用力敲几下,肯定能搞出个洞来。”
关皓当仁不让的拒绝了,用全身表达‘No’:“别惦记我们的刀啊,你这和借别人的老婆有什么区别?”
吴峫欲言又止的撅了撅嘴,关皓直接战火转移,手指一指同样拿刀的哑巴张:“他要是同意,我俩考虑考虑!”
哑巴张见话题和众人的眼神到了他身上,面不改色、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随即就慢慢抬起头来,45°望天。
黑瞎子笑了一声,朝着吴峫挑衅的推了推墨镜,幽幽补刀:“刀与老婆,概不外借哦~”
吴峫翻了个白眼,胖子倒是接受的快,江湖人总有些怪癖,于是大手一挥:“小吴同志,咱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抢人老婆的事儿那是万万不能做滴,我看这墓这么大,咱们直接翻点儿陪葬的铜器出来当工具,我就不信还他娘的能没有?”
吴峫一听也对,他专业对口,脑子一转连这逃生洞怎么挖都打了个腹稿了,哑巴张又把脑袋放下来开口了:“离退潮还有很长时间,这里的空气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一切还要看天意。”
胖子也是实干派,他们这一派都是先干再琢磨,有一股说不上的先锋气息,他跳起来鼓舞大家:“他娘个蛋的,管他退不退潮,哥几个先给凿开,我宁可找只粽子让它咬两口,也不能憋屈的被闷死!”
关皓鼓鼓掌,两个实干派达成了高度统一,于是剩下的一个谋士,两个名将都表示,先锋都A上去了,咱也跟着看看。
五个人组成了两个top,一个Ap,外加一个Adc和一个Jungle的完美阵容。
汪藏海,起来solo!
5v1公平对决!
五个人气势汹汹的往甬道走去,刚出那甬道的石门,齐齐一愣。
在他们面前,那一堵让哑巴张差点把底裤摸掉的汉白玉砖墙,竟然他娘的大变活门,变出一个门来!
吴峫用手电一照,那门里还放了一只巨大的金丝楠木棺,胖子当即就骂道:“这地方也他娘的太邪门了点儿。”
谁说不是呢?
关皓和黑瞎子对视了一眼,他是觉得至少一激灵提示危险的本能没失灵,但也七上八下的拿不稳,所以还是眼神示意对方多小心,自己现在不是很靠得住。
黑瞎子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关皓,捏了捏他过分僵硬的肩颈,轻声提醒他:“plan b.”
关皓一愣,如梦初醒。
对啊,即便一激灵真的失灵了,他也照样拥有判断力、决策力、控制力,还有让黑瞎子一拳一拳揍出来的反应能力。
一激灵只是他的锦上添花,不是他的至关重要。
而使它成为选择之一,没有成为唯一选择的原因,正是因为黑瞎子在数年前就看穿了这一点,愣是在搞清楚“杀意、敌意”和“一激灵”的响应关系之后,天天搞偷袭,不厌其烦的给他锤炼出来另一种真正的、脚踏实地的本能反应。
——谓之plan b。
他早就说黑瞎子是个温柔的人。
浮光跃金、波光粼粼。
黑瞎子正是海面上那星星点点,却璀璨绚丽的白色月光。
知道黑瞎子不爱听那酸话,关皓就对着他认真说道:
“我知道了,师傅。”
黑瞎子微怔,眼神在关皓的眉眼间转了一圈,随即轻笑两声,放心的将视线投注到耳室中去。
——能力分高下,命运有顺逆。
但小关拥有的是足够稳定的内核、一个强者的灵魂。
他为此钟情。
......
金丝楠木本身就是上等的棺材料子,他们眼前的这金丝楠木棺,个头巨大,快赶得上承重柱一般大了。且不提棺材里是什么,光这棺材本身就值钱的要命。
吴峫颇感莫名其妙,自言自语了一句:
“奇了怪了,耳室放金丝楠木,主墓室莫不是放金棺材?”
王胖子却是看到眼睛都直了,专业倒斗人才,免不了看着棺材就手痒,就好比假如你姓王,大街上有人招呼一句:
“小王——!”
你他丫的九成九也得回头看看是怎么个事儿,说不定还脱口而出一句
“欸——!”
吴峫也是抖了两下机灵,撺掇胖子打开看看?
王胖子却是觉悟极高,叉腰就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吴同志,你的觉悟还有待提升,现在我们小队的主要任务的找工具来把这狗日的墓顶搞穿掉,你的思想千万不可开小差,等我们弄来了家伙再回来捞明器也不迟!”
吴峫看他昂首伸眉的不由好笑,说道:“等你回来,鬼知道这门还在不在,说不定它就坐电梯跑没影了。”
关皓倒是一向不参与这类“是否要出土文物”的会议讨论,索性抱着臂和黑瞎子站桩,不过黑瞎子倒是看了两眼这棺材,朝哑巴张扬了扬下巴。
就见哑巴张微微点头,打断了吴峫和王胖子的行动会议,轻声说:“别说话。”
说实在的,关皓真的对这个“别”字有点难崩,尤其是哑巴张说出这个字来。
在他的记忆里,这哥们似乎一共说过两次类似的话,头一回说,积尸洞里他让女鬼撞个半死;第二回说,跪的那个棺材蹦出个血尸来。
这是第三回。
关皓幽幽的看了眼哑巴张,默默叹了口气,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就见哑巴张也拔出了刀,顶着关吴胖的眼神说:“这不是一般的棺材,这是养尸棺。”
说罢就拎着刀一副“你起尸我也不怕你”的高手样子直愣愣地走进了耳室。
关皓张了张嘴,右手还在刀上按着,看着那哥们潇洒从容的背影迟疑问道:“...所以,别说话的指令是什么意思?师傅,你能翻译一下吗?”
黑瞎子还真假模假样的思考了一下,看吴峫和王胖子也满脸问号的看过来,笑的非常灿烂:
“他嫌你们吵。”
“......”
几人都进了耳室,这一间和先前的耳室是一样的,巨蟒浮雕、泉眼,不同之处就是地上没有瓷器陪葬,还多了一只巨大的棺材,离墙三尺存放。
哑巴张没用他自己的那把龙脊背,抽出军刀插进棺材缝里似乎在找什么,胖子以为他要开棺材,吓得赶忙点蜡烛,吴峫嫌弃他浪费本就不多的空气,气的胖子换成防风打火机,走去东南角落点亮。
火光一亮,照出角落里一只干瘪死猫,吓得王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死猫个头奇大,干尸状态,两只眼洞直勾勾的对着王胖子的方向,身上大部分的皮都已经掉了,但保持着猫咪生气哈人的姿势,下巴张开,獠牙尖锐,看起来让人瘆得慌。
吴峫好像是挺害怕这猫的,站的离关皓两人近了点,胖子倒是爬起来一脚给它踹开,最终还是点了蜡烛。吴峫偏头跟关皓嘀咕:“这墓里一般有猫尸吗?”
关皓摇了摇头,黑瞎子也是耸肩表态“不一般”,吴峫隐约感觉到,这海斗的主人似乎总是在反着规矩做事情,防盗却用莲花箭、金丝楠木棺放耳室,还有莫名其妙的猫尸,这都不合常理,墓里不能有什么他就放什么,这他娘的到了主墓室,等他们的莫非是《难忘今宵》...
大家一起,包饺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