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
1.脑震荡
2.全身多处挫伤
3.左侧内侧副韧带损伤考虑、内侧支持带损伤。膝关节周围软组织肿胀。
4.左侧股骨外侧踝骨质损伤。
5.左侧膝关节腔及髌上囊少许积液。
医院、诊疗单、药品。
关皓。
黑瞎子沉默地站在病房里,一名护士正在麻利的处理好关皓的外伤,她边处理伤口边嘱咐道:
“先生,您是病人的家属吧?我看了诊疗单,病人醒来以后一定要让他休息,保持挫伤处的干燥,禁止受伤的左腿剧烈运动和负重,开的膏药和口服药按时用——”
她直起腰来,应该是已经处理好了,仍然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是否有遗漏的伤口,补充道:
“脑震荡比较麻烦,但是ct没显示颅内异常,一般卧床休息1-2周,两周以后应该就恢复正常了,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
我看您是办了出院,病人醒了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但其实还是留在医院会保险一点,在家的话如果出现了恶心呕吐,嗜睡、精神差的情况,一定及时返院复查。”
黑瞎子微微点了点头说:“清楚了,多谢。”
正要走出病房,护士听出了他声音的沙哑干涩,回身指了指病房角落里的饮水机提醒道:
“病房抽屉里有一次性纸杯,您喝水可以用的。”
护士轻轻关上了病房门,眼神从黑瞎子手里攥着的凌乱红绳上一扫而过。
......
黑瞎子低头摊开掌心,他知道自己的手有些抖。
可能是因为先前开的枪,也可能是因为经幡五帝钱。
——它断了。
他不知道秦岭有什么。
因为那通接起来只有风声的电话,他循着手表的定位到达一线天,看到的就是无声无息躺在乱石堆上的关皓。
满头满脸的血,五帝钱手绳断在手边,线头杂乱的散在地上,钱币上沾的都是暗色的血。
他叫不醒关皓。
因为那些猴子想要攻击他们,他打空了两个弹匣。
其实不用打那么多枪,大概吧——
那个猴王好像被打成筛子了。
黑瞎子的思路有些乱,他觉得自己的思绪胡乱的飘着、散着,就像手绳一样,也凌乱不堪的断掉了。
“......”
他动了动唇徒劳的重复叫了几声关皓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没发出任何声音。
黑瞎子走到了床边,牵起床榻上青年冰凉的手。
......
握着关皓的手,黑瞎子逼迫自己思考,五帝钱的断裂、关皓的昏迷,这必定是相关联的两件事,秦岭一定有能置关皓于死地的东西存在。
——毁掉它。
黑瞎子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又慌张的松开手,小心的揉了揉关皓的手背,甚至莫名其妙的对着留在手背上的浅浅红印吹了吹。
“......”
病床上的人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声,黑瞎子急急地抬头看去,声音干涩,以至于像是哑了,含糊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关皓困倦的睁开了眼睛,但眼神仍然是涣散的,虚虚的没有焦点,黑瞎子俯身过去,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脸颊,让他能看见自己。
眼神慢慢找到了一点焦点,关皓似乎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微微动唇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也没有说完,只是醒了几秒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黑瞎子却是几近慌乱的弯下身去抱起了关皓。
——痛、回家。
他听到关皓这样说。
......
疲惫。
身体好像生锈了一样,恍惚都听到了骨头关节的摩擦声音。
关皓努力地睁开眼睛,闯入视野的是熟悉的柚木色。
...回家了啊。
师傅找到我了。
...吴峫还好吗?
脑子慢慢转起来,这才觉得唇舌干燥,喉咙里干的发痒。
关皓偏过头去,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水,他费劲的坐起来去够,手上却失了力气,下意识的倾身抢救杯子,压到了伤腿,吃痛又笨手笨脚的跌坐在地上。
——玻璃杯砸到了地上,碎掉了。
水液无声无息的在地上铺开。
关皓慢慢睁大眼睛,嘴唇抖了下,难以理解的歪了歪头。
听到动静的黑瞎子放下了正在重编的五帝钱,几步走进卧室,看到的就是关皓瘫坐在地上,表情空白的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没事的,小关,碎了就碎了。”黑瞎子向屋里走了几步,关皓却才发现他,慢慢抬起头来。
“你腿受伤了,我抱你起来,不要自己动——”
“...小关?”
黑瞎子茫然的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关皓在哭。
他就那样看着黑瞎子,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下来,大颗大颗地砸。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崩溃掉,所以哭的小声,只能听到一些喉咙里含糊的呜咽。
他还有一点理智控制自己不要过于失控,也因为此——
因为克制,身体在抖。
黑瞎子快速喘了一口气,几乎是冲过去搂抱起坐在地上的人,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怎么了,跟我说说好不好?”黑瞎子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奇怪的发飘,但他没空去在乎这个,他捧住关皓的脸,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小关,少爷,我的大少爷,谁欺负你了?”
“不哭了,你不能哭了,别哭了——”
“你不能这样,你知道我不擅长说这些话。”黑瞎子脑子嗡嗡的乱响,想到什么说什么,几乎是胡乱的往外蹦词。
“...你这是在耍赖。”
“你想吃什么?——你吃不吃佛跳墙?”
“粉色,粉色,打火机!打火机可以是粉色!”
没有用,没有用。
黑瞎子手足无措的听着关皓越哭越大声,就差哭到气短了——
“...你他妈的给我一枪吧。”
黑瞎子手脚逐渐冷麻,觉得他可能会比关皓先喘不上气,他几近恼怒地低声骂道:“求你了,不能哭了,脑震荡啊祖宗,再哭又进医院了!你真他妈的是我祖宗!”
关皓大概是不想看黑瞎子无能狂怒的笨蛋样子,所以胡乱的拿头顶开了他的手。
但关皓没什么力气,软趴趴的在黑瞎子的肩上趴着,流的眼泪也都掉进了黑瞎子的脖子里。
黑瞎子咬了咬牙,让眼泪冰的心脏也他妈的快停跳了,于是闭了嘴,一下一下的拍着关皓的后背,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慢慢平静下来。
黑瞎子伸手摸上关皓的颈动脉,感受到先前激烈又痛苦的心脏跳动逐渐缓和...
——脊背也不再颤抖。
他松了口气,想着开开玩笑,干巴巴的说:“你上辈子是不是孟姜女啊。”
但关皓没有任何回复。
黑瞎子暗骂自己安慰人的拙劣技术,想再找补说点什么,又担心说的话更笨蛋,一时为难的把牙齿都咬麻了。
关皓终于说话了,他还是软软的趴在黑瞎子的肩上,不愿意、也或许是因为没力气支起身子来。
痛哭过,气息很虚,嗓音也哑哑的。
他说:“师傅...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你说话。”
黑瞎子指尖一抖,心脏痛苦的抽动了一下,随即他想起医生的诊断,急切地说:
“不是失聪,是因为脑震荡导致的——”
黑瞎子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关皓现在听不到。
酸苦涌上喉间,他干干的动了动唇,想说“会好的”,又苦涩的闭了嘴,顺着脖颈覆上整个掌心,揉了揉关皓的脑袋,想着一会儿写给他看。
关皓沉默了十几秒。
这种安静让黑瞎子的心脏越跳越乱,他说不好为什么心慌的厉害,甚至比先前看到关皓嚎啕大哭都慌张。
直到他听到关皓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声的,几乎是用气声告诉他:
“师傅,我陪不了你好多年了。”
“我感觉到了...我在那里感觉到了生死线。”
“我活不到七老八十,我会死的挺早的。”
他苦哈哈的笑了两声,眼泪又砸下来了,这回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
“你现在再收个徒弟,他妈的,我还来得及给他传递点儿前任的经验。”
黑瞎子闭上了眼,把头埋进了关皓的颈间,他分明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木头的纹路一样寸寸开裂,走向了死亡,但他仍然保持了亘古不变的、寻常的自然呼吸。
——关皓依赖着他,所以他连呼吸都不敢变轻,不敢死掉。
这一刻他竟有些庆幸关皓听不到。
一个人可以假装平静,但声音就装不了了,仔细一听就知道了。
若是反过来安慰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里、朝他强装笑脸,七扯八扯,最后说不定还来一句“对不起。”
——那足以兵不血刃的杀死他。
黑瞎子听着关皓心脏跳动的声音,他想,失去这个人又如何呢?
没事。
只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
关皓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不太好。
歇斯底里的哭过之后,半昏迷的睡着了。
黑瞎子冷静的用热毛巾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沾着棉签补了补水,想着叫醒他喝水补一补。
可手刚刚触碰到关皓冰凉的侧脸,又几乎是逃命一样地冲出了室内,站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海水顺着脚底逆流而上,寒凉到每一寸骨骼都在缩紧扭曲。
眼睛莫名的痛了起来,他几乎是打下了自己的眼镜,又想起那是谁送给他的,着急的伸手去抓。
他没抓到,反而又因此打飞了它。
眼镜惨烈的撞到青砖上,但没有解体,质量好的不可思议。
黑瞎子看着那狼狈又顽固的东西,颇感荒谬的笑了两声。
他捡回了自己的眼镜。
他重新编好了五帝钱,小心翼翼的戴回了关皓的手腕上。
失去这个人,他的世界不会恢复原状。
光是简单的想一想这件事,他就开始心悸、头晕、窒息,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恨不得杀死自己。
——可远不止如此。
他不是受虐狂,黑瞎子平静的想着。
人体实验也好,眼疾也好,逐渐变成了被岁月抛弃掉的人也好,他痛苦。
失去关皓,是他不能克服的最甚。
黑瞎子俯身轻轻吻上关皓痛哭过微红的眼角。
他们的生命会一起走向终结。
......
五天后,黑瞎子联系到了从秦岭出来的吴峫,这货某种程度上讲不比关皓伤的轻。
全身断了十二根骨头,胸口和左手都打了石膏,更是莫名凄惨到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吴峫在那边尴尬的啊啊哦哦怪叫了两声,隐约让他听出来个“等等”的调子,才发来短信解释了自己这是剧烈脑震荡的后遗症,还说什么不小心坠崖了。
反正是只字没提在哪摔的。
——脑震荡,和小关一个情况。
黑瞎子懒得再顾虑别的,直接的在短信里问吴峫,秦岭有什么。
吴峫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回复问道:“为什么?”
黑瞎子知道吴峫在问什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要问秦岭之类的。
他回:“因为小关在秦岭受了伤。”
这实在是有些奇怪,黑瞎子不用想都知道吴峫一定又是一连串的问号,估计能绕地球一圈的那种。
但吴峫却是再没问什么,长篇大论的发了几十条短信来,条条都写满了70个字的短信上限。
哲罗鲑、千棺洞、火龙阵。
——青铜巨树。
直径十米、云雷纹、血祭祭器。
螭蛊、老痒、青铜雕像、棺椁奇怪的电磁波干扰、尸茧,潜意识实体化、物质化...
吴峫短信里事无巨细,几乎是竹筒倒豆子的写,黑瞎子回短信骂了一次说你他娘的别写自己对老痒的心路历程了,老子要听重点。
吴峫这才描述的简洁了点,不然没个他妈的几百条是没完了。
短信里,吴峫似乎猜到了什么,也可能是他自己始终想不通,他不仅描述了青铜树的古怪,还写了自己对它的一点猜测。
“这棵青铜树无论简单的从高度、大小还是形状和工艺来说,都让我觉得无法理解,更别提它的物质化能力。
但唯物一点来说,我觉得或许是它有致幻的能力,仅仅只是让我的脑神经产生了错乱,所以才会误以为现实发生了改变。”
“物质化这种能力真的存在,它即便是在地狱里也会被人类掘出来利用——
一颗原子弹爆炸也不过产生半克物质,如果它真的能够凭空生出什么东西来,无论如何我还是不相信的。”
“而仅仅是能够致幻也已经足够可怕,它影响了我们的认知、脑电波或是别的什么。青铜树周围的磁场极其可怕,我猜测在整棵树的周围都形成了特殊的能量场。
我现在回忆,很有可能在进入最外面的石室时候我就已经受到了影响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关绍出了什么事,但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打我的电话。
——吴峫”